好吧,顾羽想,除了无止境的羞辱和惩罚之外,大学生活原有的正常步调还是要往下走,对不对?
“灼灼翟羽,
暗暗星光。
流星之尾,
雀鸟之睛。
人无眼目。
人无手足。
人无血肉。
人无发肤。
人无光芒。
如何永铭。
绮梦之声。
乱惑之想。
如雀之羽。
如星之光。”
一连串的现代派诗歌,充满了各种颓废的器官和无病的呻吟之后,顾羽穿着抹胸长裙,光脚踩在草地上,念了一首名字叫做《光》的小诗。
古朴的语言方式,精致的遣词用句,外加可以算是正能量的主题,让这首小清新的仿诗经体一下子脱颖而出,显出如此的不同。
“小羽好有魅力。”草地上,胖妞舒服地躺着啃着鸡爪,辛然和邢云拿着无酒精啤酒,虽无酒精却有点自然的微醺。
“你看她背上。”
抹胸的白裙子的荷叶边上面,及肩的短发下面,还有很淡的鞭痕印在皮肤上。大概是选裙子的时候没有留意,但那被夕阳笼上一层光芒的鞭痕,却让顾羽拥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魅力。
有点像她朗诵的那种……光芒。
“辛然辛然。”胖妞忽然坐起来,拼命拉辛然。
那边已经有个吉他手放下了乐器,往几个女孩儿这边走过来。
一朵红玫瑰出现在吉他手手中,“张辛然,我是经济系的许武。我喜欢你。”
周围一阵高耸的轰动与口哨。
吉他手单膝下跪,“拿着花,让我为你弹首歌。”
张辛然不知怎么就晕乎乎地接过了玫瑰。
全场一片欢呼。
然后吉他手向着身后的乐队示意。
灰姑娘的前奏就这么响起来。
去食堂吃饭路过草坪这边的刘晓和同宿舍的程薇刚好看到这一段。
程薇冷笑了一下,“这么白富美还叫灰姑娘,我们这种普通人还要不要活了?”
“要是哲学系没有张辛然,小薇你就是系花啦。”刘晓无心的安慰,听到程薇的耳中无比之讽刺。她随手掐了一朵树上的野花仍在地上,用脚狠狠踩烂。
周五的坐而论道会宿舍的其余几个妹子都没去捧场。
顾羽酣畅淋漓地对谈了两个小时以后,先去游泳馆游了个夜泳,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十点半。
周末不熄灯,这个点也不算晚。
但是顾羽推开宿舍门的那一刹那就知道不怎么对。
平时欢声笑语的寝室里,竟然没什么声音。各人坐在各人的床上,有的对着书,有的对着电脑,却没见有人翻页或者点鼠标。
“……怎么了?”
“没事。”邢云还想掩饰,那边张辛然已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顾羽踩上桌子翻到辛然的床上,“谁欺负你了?那个许武?”
“不是的……”辛然哭哭啼啼地,把小桌子上一张单子递给顾羽看。
“扣分单?2分生活分?”顾羽心里一沉,“谁扣的,你怎么了?”
“我一张,胖妞一张。嘤嘤嘤嘤……我好害怕呀,怎么办……”
“胖妞?”顾羽扭头看看。胖妞点点头,不说话。
顾羽知道问谁了。
对面的上铺邢云叹口气把英雄联盟的窗口关掉,开始给顾羽解释。
“学生处的人过来我们寝室里,查问我们这段时间以来的情况,主要是跟你有关的情况。我们当然都说一切正常咯,但是他们就开始到处翻到处看,结果看到了那张上面有茶渍的体罚表格,就问为什么会弄脏。我只好实话实说,结果她们俩就……一人一张处罚单了。”
“这么小的事情也要开罚单?那每天那么多吃饭喝饮料弄脏衣服弄脏书本的都要拖进去打?”顾羽觉得不可思议。
大家都默不作声。
忽然之间顾羽明白了过来。
“其实说到底,就是嫌弃你们没有按照他们的预想来管理我,体罚我,对吧?”
邢云沉默片刻,说,“有这个意思。”
张辛然抱着顾羽,哭得更厉害了,“她们还说如果我们再互相包庇的话,会考虑把我们寝室拆散。小羽小羽,挨打我可以忍,但是我不要被拆开,我不要我们寝室就这样散了!”
顾羽难过得也有点想哭的感觉,努力咬着自己嘴唇把眼泪憋回去。
“你可以忍……我更可以。”她温柔地抚摩了下辛然的长发,然后推开她跳下地。
“你要干嘛?”
顾羽拉开抽屉把铁尺扔给邢云。
“下来。你说我要干嘛?胖妞—关门。”
顾羽把背心和长裤脱下来扔在床上,然后咬了咬牙,狠心把内裤也脱掉,反身撑在了书桌上。
“记得拍照。”
辛然停止哭泣,呆呆地看下来。
胖妞大气也不敢出地乖乖去关上门反锁起来。
邢云想了想,点开电脑里一张摇滚乐的专辑,然后才爬下来,拿起那把铁尺,长长长长叹了口气。
吵闹的音乐声中,顾羽扭头,看着邢云。
邢云还有些犹豫。
顾羽转回去,低下头。
一次成像的相纸上,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皮肤上,旧伤痕已经几乎看不清楚了。
邢云举起铁尺,“顾羽,你……你忙于外面的各种社交活动,已经三天没有做寝室值日了,所以……所以现在打你三十下。你数着。”
铁尺落得很轻。打了几下以后,顾羽忍不住出声,“云,等一下要拍照片的……有痕迹吗?”
“没。那……你撑住了。”
长痛不如短痛。
邢云是专业排球运动员特招进来的T大。真的需要手劲的时候,她那一下下来,顾羽死死抓住桌沿,还是被打得腿脚一软。
“对不起,打……重了。”虽然挨打的是顾羽,但是听邢云的口气,也似乎快要被这场惩罚给逼崩溃了。
胖妞走过来,“云,我来吧。”
她没等邢云回过神来,就把铁尺接了过去。
尺子一下一下,以很慢的节奏,和很重但很飘的力道,落在顾羽臀上的不同部位。
十几下下去,屁股上被均匀地染了一层红色,铁尺的印记整整齐齐,还有邢云打重了的那一下隐约泛出紫痕。
顾羽没受太大罪,但屁股上的伤却看起来清晰明显,完全可以交差。
胖妞放下铁尺,拿起拍立得咔嚓了一张,然后叹口气回到床上看书。
辛然不合时宜却又忍不住地赞了一声,“妞妞打得好棒啊。”然后又觉得不对头,赶紧打了自己嘴巴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小羽别生气。”
“起来吧。”邢云甩着相纸给顾羽看,“下次我知道怎么打人了。”
“那啥,”辛然爬到顾羽的床上,顺手把常备常新的药膏又拿出来,“你们说,好好的他们为啥为难我们?是不是有人看我们不顺眼?”
“别乱想。顾羽你这几天小心着点,他们能找我们的麻烦,就也能找胡大妈的。记得别开夜车。胖妞,你再去打听打听,刘晓那边是什么情况。”
胖妞锁门,邢云放音乐的同时,周围几个敏感的宿舍已经有点察觉出来这边要干嘛了。
程薇听了半天宿舍门,在胖妞过去开门的之前的半分钟逃回了宿舍,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起了那边尺子拍打身体的声音。
越听班长刘晓越不是滋味。
“小薇你这是何必呢?张辛然和顾羽又没得罪过你。”
“那么傲,活该受点教训。”
“你是嫉妒她们。”刘晓点题。
“我?嫉妒她们?哼。”
“……下次别做告密这种事了,传出去了大家会看不起你。”
“谁会传出去?就你们几个知道嘛。”
程薇有貌,但是没脑。
一天以后邢云就问出了这次突击检查是谁打的小报告。
邢云的报复心很强—几天以后,斜对门的宿舍就在卫生检查当中发现了违规使用的热得快。
宿舍同学一致供认热得快的主人是程薇。胡大妈下手,用篾条揍了她四十下。
程薇回到寝室以后哭声震天,寝室同学对她却挺冷淡。
这边顾羽和邢云却因为这件事情不开心。
顾羽觉得邢云不该用这种手段报复,邢云觉得顾羽莫名其妙圣母得有点神经病。
但是挨不过的是辛然和胖妞那两张扣分单了—两分,每分五下,一共十下皮带。要是顾羽来看呢,简直小菜一碟,但是辛然就如负大石,失眠了好几个晚上。
罚分单必须去学生处销,没有特殊情况必须在两周内销完,否则的话每超过一天加一下延时惩罚。
再有一个周末,两周就到了。邢云好说歹说,终于说服辛然周五去学生处报道,这样的话接下来周末两天休息,心情上怎么也调整过来了。
周四深夜,顾羽从《弄潮》回来—李蕊很忙,忙到没时间揍她,只是给她开了一张三分的生活扣分单,折合四十五下皮带。顾羽拿到单子的时候已经波澜不惊—人类大概是可以习惯任何事情的,何况挨打。想想正好周五陪着辛然和胖妞一起去销单,也觉得还不错,说不定能给到害怕得要死的辛然一点点鼓励。
抄着条隐秘的小路翻过个小水塘,即将抵达宿舍的时候顾羽竟然闻到一股烟味。
—在体罚条例通过前三个月,学生禁烟条例就已经全国推行了。很多观察者认为,正是因为禁烟条例推行之后没有有效的惩罚手段致使各大院校禁烟有名无实,这才促使上面痛下决心通过体罚条例的。
体罚条例通过以来一个多月,往学生处报道最多的就是各种偷偷抽烟被抓到的男生。抽烟扣十分,和考试不及格一个起步价,没商量。
反而女生这边,真有烟瘾的人很少,绝大部分都控制住不在校内抽了,至今四大女生宿舍都还没有抽烟挨罚的实例。
顾羽蹑手蹑脚过去看。
吓一跳。
一大跳。
躲在水塘边抽烟的两个人影,一个邢云,一个张辛然。
也对,这条近路就是她们几个发现的。
“没事,回去刷牙,吃口香糖就好了。”邢云淡淡保证。
辛然愁得声音都变了调,“抽完这个我真能睡着吗?我好难受,我特别想睡觉,但是真的睡不着。一闭上眼睛我看到小时候爸爸打妈妈的情景。妈妈朝着我扑过来,说,别打了,别打了,然然救救妈妈,妈妈疼啊……”她哭起来。
“别哭别哭,再来一根。”
邢云又递了一根烟给辛然。
辛然闭着眼睛,深深吸了进去。
顾羽默默地退开了。
暴力之罪恶。远胜于烟草之罪恶。
因烟草或者摧毁人之健康。
但暴力却摧毁人之灵魂。
回到床上,默默装睡。
过了没多久,邢云和辛然也回来了。
顾羽感知着上铺辛然的动静。一直到天麻麻亮的时候,辛然终于睡熟过去,顾羽才放心地睡着了。
上午只有一节老班的课可以逃,下午就直接去学生处一了百了了。中午十二点顾羽才睡醒。
起来去给全宿舍的姐妹打完饭回来路上,就遇到刘晓。
“你们下午去学生处?”
“嗯,是。”
“那你们看下要不要顺便一起销了这个。”刘晓从书包里面翻出一整叠的扣分单,从当中翻找。
“学习分,各两分?”顾羽找到本宿舍全体四张。“为什么?”
“逃课。”
“……逃课也打?”
刘晓欲言又止,“最近严打逃课。老班年底评职称……你们知道的。”
顾羽有点绝望地捏着单子,“意思是说—以后都不能逃课了?”
“是啊,你看,这一堂课,开了二十几张单子。我们宿舍只有我去了,你们宿舍只有胖妞去了。”
“胖妞去了?去了还拿单子?”
“她晃了一下就去系里帮忙出大一大二的期末卷子了。马上期末考试,到时候估计更是尸横遍野。”刘晓很苦恼地叹口气,“这个班长我也不大想做了,保研,留校,又能怎么样呢?还是找工作算了。”
顾羽忽然觉得,体罚制度这件事,可以很好地控制中国在校全日制学生的总人数。
李蕊决定出国,刘晓打算工作,都是对于这种制度的用脚投票。
然而,既然学校里能有体罚条例,推行到全社会,还会远吗?
下午胖妞回来,宿舍里四个姑娘把一叠扣分单一张一张平铺到桌上。
一人一张两分学习。辛然胖妞各有一张两分生活。顾羽一张三分生活—李蕊手里其实只有两分的权利,另外一分是从陈磊磊手里硬收缴来的。这位哥们这个礼拜请假,直接没出席弄潮例会,要不然顾羽也不会一个人搞到大半夜才回来。
“我那张逃课券今天不销,总得有个人照顾大家、打饭打水吧?”邢云很快决定。
“那我也不销了。马上期末考,万一考试出来了有扣分单,刚好一起搞定。”
“能不销,绝不销。”张辛然像个党员一样凛然。
顾羽认真仔细地考虑了下,“我把两张都销了吧。”
“你是三倍计算,三分生活就是四十五下皮带,两分学习是三十下戒尺。你受得了?”
“我那个下礼拜来,别夜长梦多了。我练出来了,不会怎么样的,最多躺一天。”
“行,走呗。”
抱着相似想法的人不少,周五下午有课的人不多。
学生处那边已经排成了长龙,学习和生活分成两间房间,标记清晰,人蛇蜿蜒。
“哇,这等要排到,大概得两三个小时。”
“小羽作为体罚界的第一人,你有没有优惠,可以刷脸插队?”
“别开玩笑了。”
坐在体罚室外等待的过程,对很多学生,尤其是首次挨罚的学生来说绝对是种心灵的折磨。
辛然就是,手越来越冷,脸越来越白。
没半个小时,出来上洗手间的许武意外地走到四个姑娘面前,“你们也排队呢?”
辛然已经不能抬头面对不熟悉的同学了,哪怕是送过花的吉他王子。
“她不舒服?”
“不是,她害怕。”
许武想了想,“我快要排到了,要不要换?是生活分吧?”
“是。”真心好主意,让辛然早早捱完那十下皮带,然后就轻松了。
邢云随口问,“你是啥事情被开单子的?”
“抽烟。”许武不在乎地笑,“十分的,两张。”
“为啥两张?”
“一张是哥几个抽烟的一人一张,另外一张是因为他们问烟是谁买的,我说我买的,就多了一张呗。”
许武的乐于助人让辛然可以很快进入体罚室。
剩下三个人在外面焦急等待。
体罚室内一直是啪啪飞舞的皮带与学生的哭叫声并驾齐飞。辛然进去以后,令人诧异的是,却没人听到她的哭喊。
没多久,辛然慢慢地走出来。
“然然—”
三个好室友扑过去。
“我没事。”辛然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可怕。”
许武从队伍尾部那里走过来,冲着辛然做了个鬼脸,“坚强的姑娘。”
辛然笑了笑。
—送手机送相机给系花,哪里抵得上送她一个“快速挨打资格”来得给力?
“然然你先回去睡觉吧,我们慢慢排。”
“没关系,我陪你们。”
“别勉强啦……”
推推让让中,一个下午已经过去,远处的夕阳,预告了一个属于体罚的夜晚即将来临。
邢云留守,顾羽跟胖妞去买饭。
挨打要挨,饭也要吃。
一路上人很少。胖妞忽然开口,“小羽,你能感觉到吗,我也很紧张……可能,可能比然然还紧张。”
“所以我才说我们俩来买饭。”顾羽善解人意地抓着胖妞在路边坐下来。“说吧。”
“我……你看到我那次……”
“那次你打我,打得爽不爽?”顾羽坏笑。
“讨厌!”胖妞锤了顾羽一下。
“所以……你是喜欢打人,不喜欢挨打?”
胖妞犹豫了下,“我喜欢打人。我不喜欢挨打,但我也不是特别怕痛什么的。在我们那儿打小孩打老婆啥的都是很平常的事,谁没挨过几扁担?我很小的时候有次看到隔壁邻居哥哥新婚之夜打老婆,打完了就……那个,后来我就……受影响了。”
“所以你怕的是啥?”
“我不知道。我对打……打屁股这件事情,有感觉。我怕被人知道。”胖妞低下头,“我……小羽,我跟你们不一样。我长得不好看,家境也不好,没什么天分,虽然成绩还可以但是全靠勤奋而已。我这么平凡的人,是不是不应该染上这么奇葩的爱好?”
“奇葩的爱好让你不平凡啊。”
“讨厌,还开我玩笑。”
“不是的。”顾羽凑近胖妞的耳边,“你打人的时候很冷静,很酷,很有魅力。”
胖妞无奈地笑了两声。
“而且你五官清秀,减减肥一定很好看。你的逻辑很好,细心,耐心,反应快,将来一定能找到很好的工作,改变你的人生。”顾羽伸手去揉了揉胖妞肚子上的肉肉,“告诉你个秘密啊。数学系的柳萌萌悄悄跟我打听过你。”
胖妞不可置信地愣了一秒,然后尖叫出来,“那个伪娘!”
两个人拎着盒饭回去的时候邢云敏锐地察觉到,“你们有啥小秘密?去了那么久?”
“没有。”顾羽和胖妞异口同声地说。
“没有就算了。还好你们还知道赶回来。快排到了,谁去?”
“妞妞先去吧。速战速决。”顾羽轻轻推了下胖妞,“等我进去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吃饭了。”
胖妞是笑着出来的。
“这玩意儿,比我们老家的扁担差远了。”她朝着顾羽做了个鬼脸。
顾羽准准收到,跟她抱了下,“你先回去休息呗?”
“我是真的没事儿。我等你。”
走近体罚室的一瞬间,顾羽察觉到几个精疲力尽的老师们神色略微变了变。
那种感觉好像是在互相鼓励:有大人物来了,赶快提起精神来—这样子。
一个研究生模样的女孩检查了下顾羽的扣分单,在系统里做了相应的对照和扣除,然后指指房间中央宽大的皮桌子,“裙子折到腰上,内裤脱到膝盖,趴在那。”
顾羽穿着条格子长裙,里面是丰富经验下准备的宽松棉内裤。
趴到桌子上以后,那个研究生女孩又把她的裙子往上扯了扯,想了想用个夹子夹了起来。
这时候一个男老师从隔壁走进来。
顾羽下意识地起身。
却被绕到正面的研究生女孩娴熟地用个皮扣子把她放在桌上的双手铐了起来。
“体罚……不是分性别的吗?男老师打男生,女老师打女生。”顾羽大声抗议。
“是啊,但是没说不能有男老师在场。刚刚打男生的时候也有女老师在的。”
“其他女生呢?”
“之前会回避一下。但是因为你的情况特殊,我们觉得还是让男老师在场会比较好。”
顾羽紧紧夹着双腿,“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女生体检的时候也会有男医生啊。”女研究生有种幸灾乐祸的语气。“因为上面有传达,如果是你的话力度一定要保证,所以等下男老师会负责检查,如果出现力度不够的情况他会纠正。”
“那就请你努力。”顾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
“其实有什么差?”女研究生在顾羽的屁股上清脆响亮地拍了一掌,“这个学校里谁还没见过你的屁股啊?”
皮带挥舞着风声抽下来。
顾羽把脸贴在皮桌子上—好烫。都是女生还好,有个男老师在背后窥视的感觉,让她无法冷静。
“无法及时完成校报的发行派送任务,扣三分,四十五下。现在开始。”
皮带抡圆了,抽在臀峰上。
感觉辣辣的。
当然没有藤条痛。但是的的确确,跟那些发到大家手里的铁尺啊篾条啊什么的不可同日而语。
十下过去,略微片刻的休息。
顾羽觉得辛然和胖妞真的已经算是很勇敢了。
二十下以后,那个男老师开始纠正起女研究生的姿势,说她劲儿变小是因为用的是腕力,要用腰力才对。
顾羽咬着下唇,一皮带一皮带地忍耐着。
“要抽下去看到肉抖动的感觉才是最好的,”讨人厌的男老师在那里絮絮叨叨,然后喝令顾羽,“放松些,腿分开些。”
顾羽才不理睬。放松些是对自己好,但是背对一个男性中年老师,怎可以分开腿?
“叫你分开一些。”不知道是男老师还是女研究生出的手,狠狠的一下,触感跟刚才的皮带没两样,却多了一个令顾羽痛得眼前一黑的金属撞击感。
大概是用有皮带扣的那头在抽了。
顾羽拧头去看,“这是违规!”
“规定是为了让学生服从。你一天学不会服从,就活该被狠狠往死里揍,还不明白?”
又一下皮带扣揍过来。
顾羽忽然有点担心。
这个力度的撞击会敲碎骨头吧?
旁边的女研究生抓住她的短发,“挨打的时候服从度不够,加扣两分。”
顾羽和她对视了一会。
然后慢慢低下头去。
她很微小很微小地分开了一些腿。
然后身后的男老师发出了满意的声音。
皮带换了正常的方式打下来,力度缓和。
外面数着皮带声的胖妞紧紧皱眉,“这都六十下了,难道我数错了?”
“没数错。大概是被……补课了。”
又过了一会,顾羽扶着墙出来。
“没事吧?”
顾羽抬头,镇定又若无其事地回答,“没事,加扣了两分,多挨了几下而已。”
“走吧,”邢云把顾羽搂在怀里,“回去休息上药。”
“等下……”顾羽看了看另一边,时间晚了,学习分那边基本上已经没人排了。“不是说好一起销的吗。我去试试戒尺。”
她推开邢云,直接向住另一边走过去。
走路的时候有点牵痛,但是不严重。主要就是被皮带扣打到两下的地方,疼得钻心。
“她干嘛那么倔?过几天再来也可以啊。”邢云不满地嘀咕。
“有时候,挨打也是一种发泄。”胖妞轻轻回答。
“为什么?”邢云不明白。
“……就跟你出去跑步一样嘛。”
“哦。”邢云隐约品出点道理。
学习分这边还好。
本来两男两女四个老师坐在里面聊天,看到她进来,两个男老师就出去了。
剩下两个女老师有一个还是熟人,社会学系的,顾羽上过她的选修课,讲女性歧视的问题。据说她的本职是研究性社会学。顾羽忍不住想,胖妞那种案例应该发给她研究一下,看看人的爱好是有多隐秘,多复杂,多自然。
这边的是个按摩床,床中间有固定人腰部的带子。
女老师们态度和蔼地示意顾羽趴上去。
长裙折起来,内裤褪下去。
一个老师呀了一声,“你才挨过打?”
“没事,多少都是一顿。老师别顾忌。”顾羽觉得这话说出来有点贱,但却有种别样的痛快。
“那你忍着点儿。”老师把带子略收紧了点,然后把顾羽见过的黑色戒尺拿在手上。
戒尺高高挥起,力度适中地落下。
第一下,是凉的。
慢慢就变成热的。
其实不大疼,大概是因为之前的一顿皮带已经让屁股麻木了的关系。
可是三十下戒尺打完再站起来的时候,肿胀感却加重了不少。
“谢谢老师。”
说这话的时候,顾羽不由自主想到历史上那些封建朝代的臣子们,面对来自于君主的各种残酷惩罚,却仍然要叩谢天恩的情景。
“好好休息,别再犯错了啊。”社会学系的女老师随口叮嘱,口气当中有隐约的辛酸。
顾羽说到做到,只休息了一天,礼拜天就早起跟班里几个同学爬山去—活血化瘀,增强体质,姐妹们也没拦她。
爬山回来带着一袋子苹果,在宿舍里面削给姑娘们吃。
辛然跪在自己床上,一只手撩起睡裙裙摆,一只手拿个小镜子照自己的屁股。她皮肤白,屁股又圆又翘,上面横着几条淡红痕迹,还挺好看。
“小羽,你的经验来看,几天能褪掉啊?”
“后天吧,后天应该什么也看不到了。你要去游泳?”
“嗯。约了许武,礼拜三。”
“他恢复得也够快的,上次拿着两张十分的单子,那就是一百下皮带呢。”
“我觉得这个条例真的很不公平,”胖妞在那里抱怨,“壮硕的男生跟瘦弱的小姑娘,挨起打来怎么能一样呢?”
“理论上来说脂肪可以抵消更多的冲量,所以胖女生才是最占便宜的人呀。”顾羽逗胖妞玩。
胖妞忿恨地说,“快点复习,别光想着玩儿。八九门课,一门不及格是十分,要是挂好几科的话你们的屁股都别想要了好吗!还有你,”她抬头瞪顾羽,“你第一个月的考评出来了没?”
“今天在香山收到的短信,C。”顾羽眼睛也不抬,“说是下周结算。”
宿舍里面几个姑娘都抬起头,“下下周开始考试,下周打你?这不是存心让你考不好么?”
“考试,小意思。”顾羽要在别的系可能成绩普通,但在哲学系这种考试大部分是要洋洋洒洒写东西的专业上就很占便宜。她曾经创造过一项纪录:某门课全学期每节必逃从来没见过老师的面,最后考试是三选一的论述题,顾羽在两个小时内手写了近一万字的论述,从宇宙洪荒讲到三皇五帝,从罗马万神殿讲到巴士底狱,最后漂漂亮亮拿了个优。
“对了,有个新闻。”邢云平常不是八卦的人,大家都竖着耳听,“刚刚在水房程薇告诉我的,说校方不跟胡大妈续约了。期末考试以后她就回老家了。”
“为什么?胡大妈不是已经在T大做了七八年了吗?怎么说不续约就不续约?”
邢云瞟了顾羽一眼,“根据程薇的说法,就是对我们寝室管理得不够严格,所以被校方开掉了。”
张辛然大小姐抢过来,“没关系,我哥的公司员工宿舍也要聘宿管的,回头你们帮我去问个联系方式就行了。”
邢云叹口气,“人生何等有幸,跟个白富美大小姐同寝。喂我说然然,我毕业以后的工作包在你身上了啊。”
“没问题,让他请你当副总。”
“副总就免了,我想当销售。”
“云儿,女人当销售很危险啊。”顾羽提醒,“你不如考公务员啊,去体育总局做组织人事什么的,符合你的老本行。”
“不想入党。”邢云简单否定之后,把面前的书本扔掉,重新打开电脑。“胖妞,你在下面顺便帮小羽上个药,我就不爬上爬下了。”
胖妞瞬间脸色微红,好在邢云看不到,“不要啦,还是你爬下来吧,我笨手笨脚。”
“练练。”
顾羽用鼓励的眼光看了一眼胖妞,“来呗。”
她乖乖趴下来。
胖妞看了眼那腰臀曲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顾羽有没有人说你很性感?”
“性……感?”顾羽忍不住笑,“我胸没你大,屁股没然然翘,腿没云儿长,哪里性感啦?”
“气质。”
难得辛然和邢云双双附和,“是的妞妞说得没错,你有种性感的气质。”
等到胖妞抖抖索索把顾羽的睡裤拉下来,对着红红紫紫的屁股上药的时候,顾羽忍不住用轻轻声调侃胖妞,“性感的意思是不是让你很想打我呀?”
胖妞在她屁股上轻轻掐了一下,“别乱讲。”
回头看看,邢云已经开始在LOL里面大杀特杀,辛然则戴上了耳机听歌,两人都没注意到这边的小小对话。
“小心我去应征做学生处的勤工俭学,以后专门打你。”
“被你打我愿意呢。”顾羽伸手去把裤子拉起来。
胖妞拍掉她的手,“李医生关照过的,涂好药要晾五分钟,你每次都忘!”
“咦……”顾羽伸手把枕头边的苹果拧到五分钟定时,“这下不会忘记了。”
礼拜三。
辛然穿上新买的柠檬黄配粉红花朵的,可爱的不得了泳衣跟许武去游泳了。
而顾羽这边发生了两件重要的事:
第一,她那个来了。按照规定。可以推迟至少一周时间接受考评惩罚。
第二,她被喊去了校长室。
韩副校长和张正校长亲自跟她聊天。
“小顾同学是最近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啊。”张校长说。
顾羽心里七上八下,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
结果张校长也不废话,直接切题,“小顾同学跟陈磊磊同学最近是不是挺友好的?”
“陈磊磊?见过一次。”
张校长和韩副校长同时笑起来。
“我们大学生呢,不管受到再好的教育,再多的知识,最基本的就是要保持诚信啊。”
“老师我不懂,我的确只见过他一次,”顾羽反应强烈,“我没有说谎。”
“那顾羽同学你知不知道陈磊磊同学是什么人?”
“《弄潮》的发行部负责人。国际关系学院,大一的。”
“你知道他的妈妈,就是学生处的汪美英老师么?”
顾羽站起来。
“他妈妈?汪老师?他姓陈……那不就是……”
“是啊,看来你是真的一无所知,就这样莽莽撞撞谈恋爱了。”
“我没有谈恋爱!”顾羽大声说,“不管他是谁,我真的只见过他一次。上上周弄潮例会和他一起去送的报纸,上周他就请病假没来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病假嘛?”韩副校长用玩味的眼光看着顾羽。
“我不知道也跟我没关系。”面对校长说这种话已经相当之不客气。
“跟你有相当大的关系。”韩副校长认真严肃地说。“上周陈同学劝说他爸爸出面废除体罚条例;后来就发现他把大量你的生活照,你写过的诗歌和评论,以及那篇反对体罚的文章一起存在自己的手机里。”
顾羽哭笑不得,“那是他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等等,他的手机里的东西,别人为什么可以随便翻看?—他又为什么会病假?他爸爸……打他?”
“这些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东西。”张校长及时打断,“总而言之,陈磊磊同学的身份特殊,这件事情你不能告诉任何其他人,以后也尽量避免跟他的接触。这个学期结束后陈同学就会去国外交流两年,希望你们不要彼此耽误对方的前程。”
“我不会接近他。但是我也没办法控制他自己的所思所想—我想,任何人都没办法控制。没别的事情的话,我走了。”
走出校长室没多久,浪漫故事的男主角就打电话来。
“师姐。”
顾羽凝顿了好半天,才决定不要直接挂断,“你……还好?”
“被我爸揍裂了一根肋骨—他也是无心的,随手抄起家伙打了一下,没打准就这样了。”
“你……活该。”
“师姐知道了?”
“你哪里来我的生活照?”
“你微博上面存下来的……还有,视频里面截的。”
“视频,哪个视频?”顾羽忽然反应过来,“你个变态!”
“我说过,你穿白衬衣白短裤的样子很好看。我没截你的屁股啊,对天发誓。”
“去死吧。”
“不去—对不起啊,我跟我爸解释清楚了,是我单方面喜欢你,才开始追呢还没用力就……跟师姐你没关系。”
“你不是马上要出国了吗?好好学习,别乱想。”
“其实我喜欢你也跟我妈有关,她经常在我面前夸你,说你虽然有反骨,但是很倔强,挺让人心疼的。”
“帮我谢谢汪老师。”
“那……等我从国外交流回来,你也毕业了。到时候可以追你吗?”
顾羽笑起来,“你先养好身体吧。”
“师姐也要好好保养。听说这个月是C……到放假还有一个月的考评,以及期末考试。到时候不要被打得一整个暑假都在床上爬不起来哟。”
“……好,我会努力的。”
“如果一切都好的话,暑假一起出去玩一趟怎么样?”
“得寸进尺。”顾羽挂掉电话。
考试周就这样悄无声息又热火朝天地开始了。
天气越来越热。
辛然直接到文华楼开了间房,姐妹们晚上集中在那边复习,然后不太怕热的顾羽和邢云有时候回去睡,让胖妞和辛然分享一间标房;有时候就两两挤一挤,一起度过一个欢乐的夜晚。
周二和周三顾羽得先扛过两门最重头的考试,存在主义哲学和美学概论。周四和周五的宗教学选读、比较哲学概论都是以小论文为期末成绩的科目,比较轻松。四门选修课则在最后一周的晚上,神话选读、佛教选读、拉丁文基础以及跨院的法哲学概论,虽然要求会低一些,但是对顾羽来说熟悉程度也低很多。拉丁文基础是要咬牙冲刺才有可能过的,法哲学没办法跨院的课程必须深入复习。至于神话和佛教就算了,靠扯应该不难。
所以,在这堆时间里面,顾羽挑了个听起来比较完美的时间来还第一次考评的债—周四晚上。
“小羽你确定不周五才去么?”
“周五队伍排太长,浪费我的时间。打完了我就可以专心复习拉丁文了。”
“你确定你趴在床上效率会比在学生处门外高?”
“一百下板子,我想我能挨的。”
“百炼成钢臀!”辛然用脚掌踩顾羽的屁股。“呀,没多硬呢,还挺软的嘛。”
“来来,往上踩一点,背……腰……对对,再左边一点儿。”
“我这么好看的按摩小姐,得要多多的小费呀!”
“给。”顾羽拈起一个草莓,辛然为了草莓表现出了惊人的柔韧度,弯腰叼走。
“你个吃货,美学提纲背完没?”邢云怒气冲冲地骂,“要是我能过你过不了的话,别等学校惩罚,我先拿尺子抽到你哭!”
辛然扮了个鬼脸,“要是我过了你没过我可以抽你嘛?”
“要是你们都没过叫顾羽抽你们。”胖妞适时搅合。
“啊妞妞那么肯定我能过?”
“你整个学期所有精力都在这两门课,你都过不了就没人能过啦。”
“因为这两门课真的很棒啊。喂,云,你等会别走,我给你把存在主义的提纲也讲一遍。”
“太多了听不懂,一样一样来。”邢云断然拒绝。
礼拜一晚上。
最后的夜车。
顾羽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洗手间那边有响动。
鼻子里闻到了熟悉的烟味。
—辛然又失眠了。
邢云又给她烟抽。
胖妞在身边说梦话,“不许吵,不然打你哦!”
闹铃猛响。
考试季节终于到来。
考场上每个学生都像一个小小的宇宙,喜,怒,哀,乐,七情上面,佛家所谓纳须弥于芥子,怕就是这样了。
顾羽在卷子上洋洋洒洒,从去蔽写到指月录,又从时间写到量子哲学。
半小时完成,打算交卷的时候扫了一眼后座—妞妞不用愁;邢云奋笔疾书,已经写到第二卷;最扯的是张辛然小姐,正叼着她六千多块的水笔,卷子上根本没涂几行字。
顾羽站起来交卷的差不多同一时间,听到后座有点响动。
她没想太多,走到教室门外,忽然猛地站定。
不对头。
邢云没那么好,辛然也没那么差。
她们俩……不对头。顾羽原地转身往回走。
教室门口,监考老师正皱着眉看住考场。顾羽站在她的角度扫视一下—老师们的视野永远比下面的学生们所能想象得更为宽广。
没动静。
唯一区别是张辛然莫名其妙地低着头唰唰唰跟墨水不要钱似地狂写,而邢云已经差不多收官。
老师朝着辛然的方向走过去。
顾羽抢进来。
“同学,你已经交卷了不能回到考场。”老师转身跟顾羽说话。
“我拉了东西。”顾羽镇静地答。
“什么东西?”
“钱包。”
老师走到顾羽的座位上,往抽屉里面看了一眼,不耐烦地回答,“没有。”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顾羽用余光瞟到,张辛然已经抬起头,恢复有一搭没一搭往卷子上绣花的范儿。
差不多一页纸,应该够她及格的了。顾羽心里叹了口气,“谢谢老师。”门卡嘀地一声刷开了文华楼标准间的门。
邢云和辛然说说笑笑走进房间,就看到气压低得如同一座雕像的顾羽。
邢云反手关上门锁上防盗链。辛然就撒娇卖乖地从包里拿出个苹果,“小羽这个可甜了—”
“好,去帮我洗下。”顾羽随手接过辛然的包,反手全数倒在床上。
笔袋,笔记本,手机,耳机线,钥匙包,水杯,吸油面纸……等下,水杯。
一个顾羽没见过的水杯,开考的时候明明出现在邢云的桌上,现在却在辛然包里。
辛然强颜欢笑,“新买的杯子……你觉得好看就送你。”
“送给我接下来几门考试你们怎么办?”顾羽挑了挑眉毛,把水杯拎在小手指上晃。
“别废话了。”还是邢云干脆。
她走上来,拿着辛然钥匙串上面新挂的一个微型手电,往水杯下面一照。
透明的杯子内侧,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清晰地变出来。
高、科、技!
顾羽瞪了辛然一眼。
辛然小绵羊一样把洗好的苹果递过来,“老师没有配套手电,就算把杯子没收了也没关系。小羽,你脸要臭掉了……脸臭掉就不漂亮了呀!”
顾羽随手接过苹果摆在旁边,反手抓着辛然的手狠狠打了两掌下去。
“作弊会死人的,张大小姐!”
“你不说我不说云不说,谁会知道嘛!”辛然抽回手掌疼得呼呼直吹,“疼,肿起来了!”
“你疼她也疼。”邢云抓住顾羽的手看。
顾羽在气头上,根本感觉不到手掌的痛,“就这么点东西,这么多天都背不下来啊?你们太能耐了!”
“你以为个个都是你啊!这个实在太难背了嘛。”辛然委委屈屈把苹果拿过来自己啃,“我们在背美学,美学还容易点。”
“你们,唉。”顾羽揉了揉太阳穴,“下次要做这种事情,好歹也让我知道,我帮你们俩写点不同的要点。现在你们都抄一份小抄,分分钟被教授看出来好嘛!”
“小抄是官方教参,就当是我们俩背了一样的材料,没事的。”辛然抱着顾羽,“小羽最好了……但,这事儿,我们实在不想让你知道。你知道的,万一,……对吧?反正你不知道就好了,你知不知道?”
顾羽被她的知道不知道弄得哭笑不得,“我还知道你们俩半夜的烟味。在文华楼问题不大,宿舍里绝对不可以碰烟,懂?”
“懂呢懂呢,考完试反正放暑假,会没事的。”
“抽烟,作弊。”邢云在隔壁床平躺下来,“以前没觉得多大事儿的,今年忽然变得好刺激。”
“跟那啥体罚条例比起来,开除学籍都是小事儿啦。”辛然伸手到顾羽的睡裙里摸摸她的屁股,“小羽的疤还没褪。”
“所以你们最好别抽烟,并且给我好好背书。”顾羽叹口气,“看到你们俩,有时候我觉得,体罚也许也不全是坏事。”
“你真这么想?”邢云好奇地看她。
“当然不。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刑罚的意义是避免二次伤害,而不是造成反向伤害。法哲学或许会考这题。”
“这么写你确定有分?我觉得那些制定游戏规则的人已经丧心病狂,无视这些学术问题了。”
“制定规则的人根本看不懂法哲学好不好。”辛然吐了个槽,“好啦好啦,开背下一科。弱小,崇高,审丑,审美三境界,对不对?”一切平静的事情终将过去。
美学考卷的最后一题是自由发挥,请任意创作一段文字,然后用约等于其长短的另一段文字来对上一段文字进行美学解析。
看到题目的时候顾羽就想,Good Job,教授出的题目真是牛逼。
然后在卷子上就不由自主地写了这么一句。
平静的事情……终将过去?
顾羽看着自己写的那行字,忽然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面的担心。
墨菲定律会在这事儿上应验么?
她忽然无心往下写,直接换了一行,写:
“解析:以一句话带出悬念,平淡而又充满力量感。”
交卷。
有时候,你未必要把卷子涂得多满才能拿好成绩。顾羽几乎可以想象教授看到自己卷子时会有多满意。
……又如何?
美学也好,法哲学也罢,不过是屠龙技。
举世闻名的大儒,对于恶法,对于不堪入目的规条实践,都毫无反抗能力。
又何况她区区一个顾羽。
如同一万次过往的考试一样,顾羽第一个走出考场。
阳光直刺眼睛。
迎面走过来一队脸很严肃的老师。
学生处?有几个脸熟,有几个不认识。
“有什么事吗?”顾羽问。
“我们在文华楼304房间找到一套考试用的作弊器材。”
顾羽深深吸口气。
看,不好的预感,总是会实现。
“那间房间登记了两张身份证,一张是张辛然,一张是你。我们查看过摄像头,你们宿舍的四个人都有住过那间房间。”
“是。”顾羽点头。
“此外我们还在房间里面找到半包烟和两个打火机。”
全中。
这个夏天注定酷热而漫长。
“顾同学,这两位是教育部的领导老师,”本校的那个不知道带着何种样的心情看着她,“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杯子和烟都是我的。”顾羽抬起眼睛,狠狠直视那些人,“我买了玩,但是没有带上考场,也没有抽。你们没有现行证据。”
几个老师带点吃惊地看住她。
法……哲学。
不,这是基本的法理。
“跟我们去学生处慢慢说吧。”一个雷公脸丑得一逼的教育部老师露出了一丝笑容。
顾羽很熟悉的,那种笑容。
当一种规则以伤害为目的。
它就会演变成肿瘤。
迅速扩散,无药可救。
不需要规则。不需要规则。
鞭子和藤条本身就是规则。
没有数目。
因为是拷问。
拷问的目的,是要顾羽承认,她使用了那个杯子作弊,然后抽了烟。
是嘛,你拥有了杯子,怎么可能不使用?你房间里面搁着半包烟,怎么可能不去抽?
就好像你家里有刀,一定杀人;你长着生殖器,一定**。
就是这么个理。
没什么特殊设计的刑具。顾羽被按在办公台上,那个教育部的老师拿起最大的板子,就来打她。
她有前科,所以必须是罪犯无疑。
多么美好的逻辑。
精心设计好的规则,在“教育部”三个字前面崩塌得有如玩具。
顾羽拼命反抗。
老师们压制住她。
木头板子一下一下跟砸锅卖铁一样砸在她身上。
不不不这不是体罚。
这是一种人身伤害。
顾羽愤怒、尖叫、拼命挣扎。
就跟那天她的手打了辛然的手,却一点不觉得疼一样。
板子砸在身上,她也没太多感觉。
陡然间叫喊停下来。
是……铃声。
考试结束的铃声。
—理智冒出来,嘲弄地高高观望这一片狼藉。
顾羽安静下来。
气急败坏的教育部老师又狠狠揍了她几下,才开口问,“怎么,没力气跟老师对抗了?”
“开除我。”顾羽埋着头。
“你说什么?”
“我作弊,抽烟,无视察看期纪律。开除我。打我六十藤,然后开除我。”
不开除我,死的就是辛然和邢云。
顾羽的舌头有点点发苦。
老师们把她甩到角落里,然后反锁起门,出去开会。
顾羽蜷缩在学生处的刑房里面。
触目可及,都是藤条,板子,皮带,按摩椅,皮带扣。
刚刚被肾上腺素遮盖的疼痛漫上来。
两条腿抽筋一样地疼。顾羽试了下,好像没办法站起来。
这是打架。
一个对好几个的打架。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对七八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
打输了。
妈妈对不起。
顾羽叹了口气。
读不了……书了。
顾羽甩一甩头,死死咬住牙关的酸涩,看向窗外。
辛然,云,我已经认了—你们可千万别认。
有一个人死就够了。
你们给我好好考试。
顾羽就在被反锁在学生处没人理会的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面,睡着了。
睡得很熟,连梦也没有做。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太阳晒在自己鼻尖上,暖暖的,很舒服。
看看墙上的钟,自己足足睡了半个小时。
腿上的抽搐感已经没有了,她伸了个懒腰,扶着桌子站起来。
学生处的窗外看出去,三五成群的同学们,一个个都抱着一大堆的书,匆匆说笑着,又匆匆途经着。自行车的铃声清脆,顾羽不禁失笑—整个大学宿舍里面恐怕只有她们宿舍最奇葩,一共四个女孩儿有三个不会骑车。自己是因为从小学开始住宿,根本用不到骑车;辛然是因为从小学开始家里就有车接送;妞妞则是因为小时候骑车摔过所以再也不骑了……
顾羽忽然停住呼吸。
已经两天没见到妞妞了……
莫名其妙怎么会有人开她们宾馆房间的门来查房?
就算是大学的宾馆,好歹也是宾馆。就算是有体罚条例的中国,好歹也是开放了的中国。
校方还没那么吃饱了撑着。
除非……有人告密。
顾羽仔细回想—之前的那天妞妞还是在房间一起复习。但,第二天一早,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辛然和邢云就告诉她,胖妞觉得在宾馆睡得太挤,决定回去睡。
就是那天的晚上吧?张辛然和邢云两位小姐弄来了那个作弊之杯,同时大半夜还在洗手间抽烟不睡觉。
顾羽冷冷静静地分析。班级里面要论成绩,自己是属于剑走偏锋的,时好时坏。真正成绩好的,一个是班长刘晓,一个就是胖妞樊平平。她们两个人的绩点都在3.8左右,一直胶着着交替占据学霸的位置。刘晓的综合素质好,樊平平则真的是梅花香自苦寒来,靠的是勤奋,以及保持长久勤奋的那种毅力。
作为一个长得一般的胖姑娘,成绩就是樊平平最珍贵、最骄傲的东西。
大一考四级的时候,有两个男生在考场上传纸条,樊平平毫不犹豫地举手告发,导致那两个财经系的男生落马,几乎被开除。后来财经系纠结了一帮男生直接找到哲学系,指名要打篮球。篮球场上哲学系那些瘦弱的汉子们不止一个被肘击脚踹,又有人喊来了中文系和历史系助阵,几乎酿成了恶性群殴事件。当时有人劝胖妞去道个歉,胖妞态度坚决:我没错,我绝不向恶势力低头。
是啊。无论觉得考试制度好或者不好,作弊都是一种莫大的不公,尤其是对那些辛辛苦苦靠自己的汗水来换取成绩的同学。
顾羽把姐妹义气放在第一位。
但是她没办法要求胖妞也和她一样。
是辛然和邢云不对在先。
但愿自己的牺牲能够让她们得到足够的教训—以后一定要好好背书。
邢云有时候太冲动,辛然又常常太幼稚,胖妞又太古板。顾羽想,等以后我不在这边了,谁来保护她们呢?
张辛然有那个弹吉他的程武。邢云和妞妞该快点找个男朋友。
男朋友……陈磊磊同学的那张脸又在面前晃来晃去。
顾羽禁不住地嘴角微勾起来。
如果真的能跟他出去旅行,也不坏。他应该是个挺好的旅伴。
……男朋友?
顾羽的思绪被打断。
门被粗暴地推开。
火热的天气里,顾羽的心却好像往无尽的冰窟沉下去—
张辛然和邢云被两个保安推进房间。
之前拿着大板子打顾羽的那个教育部老师得意洋洋,“团伙作案,全体落网。”
邢云已经愤怒地喊,“我们说了跟顾羽没关系!”
张辛然咬着牙,娇滴滴的声音变得嘶哑,“是我买的杯子,是我失眠抽的烟。邢云最多只是包庇我,顾羽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能冤枉人!”
“你们这叫抗拒从严。”
“教育部”指挥着保安,把张辛然和邢云一个推到按摩床那边用皮带固定住,一个按在桌子上绑上了手。
体罚时候避免身体左右晃动的设施,此时此刻,变成了最顺手的非司法禁锢工具。
顾羽站在墙角,看着眼前疯狂而荒谬的这一切。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符合现代法律精神。她很想这么说。
说了也是对牛弹琴。
“教育部”看着她,对旁边那个学生处的老师说,“你们看,这就叫害群之马的影响力。校领导都到齐了没有?”
那老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还有两个老师在监考没下来。”
“四点钟刘部就到T大,什么监考比这还重要?快去通知!”
那老师也五六十岁了,被训得跟个小学生似的,点头哈腰地转身去了。
刘部?
当今教育部部长?来T大,参与讨论怎么打三个女生的屁股嘛。
顾羽冷笑着目送着那群老师趾高气扬地腆着啤酒肚走了。
他们一走,顾羽就即刻动手,把邢云跟张辛然从束缚中解开,放了下来。
“窗户没锁。”邢云抚着手腕,回头看了看顾羽和张辛然。
顾羽笑了。
邢云一直看着那两扇窗户。
顾羽早明白她存的什么心思。
那群老师真是其蠢如猪。绑了两个,却不绑第三个;反锁了门,却没锁上窗。
“我们翻出去,然后回宿舍拿上钱和证件,买动车票去上海。”邢云筹谋得不错,“我有个哥们儿在那边开体育用品店,一直巴望着我毕业以后能去给他当店长。”
顾羽点点头,“反正毕业也不过就是找个工作。我以前玩票给台湾出版的言情小说大概每本五六千,我一个礼拜就能写一本,足够花的了。”“你们去吧。”张辛然往后退了半步。
她的脸上并不是胆怯。
而是顾羽从来没见过的冷静。
带着些圣洁的,冷静。
“然然……”
“我爸爸和我哥哥的生意都在北京……他们离不开北京的。”辛然的眼睛里面略微有些湿润,“如果我就这样走掉的话……我什么也不会做,我只会拖累了家里人。对不起,对不起小羽,对不起云儿。我……真的很想跟你们一起爬窗,一起翻墙……但是我真的不能走。大学能遇到你们几个做室友,我很开心。”
邢云长叹了口气。
顾羽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傻姑娘,想哭就别憋着,看你都快喘不上气了。”邢云一把搂住张辛然,拍她的背脊帮她顺气。
“没事……我没事。”辛然努力挤出笑容,“你们俩,快点吧。别等会被发现了。”
“傻瓜。”顾羽跳到皮桌子上坐着,随手拿了一颗体罚室里面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的奶糖。“不走就都不走了。”
张辛然愕然看着她,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满是不解。
“是啊。”邢云捏捏辛然的脸,“你不走,我们还走个啥?我是搞运动的,结实得很。顾羽早被打皮实了。不就一顿打一个开除呗,咱们一起扛。”要是顾羽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不止是一顿打和一个开除,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时的决定?
—顾羽以前给师弟师妹们组的一个乐队写过一首歌,歌词里面有两句是:无论这个世界是如何的形状,都挡不住我们无畏的冲撞。
但是青春就是这样。
好姐妹之间没有后悔。
在张辛然很想上洗手间憋得快要崩溃,邢云则饿得气若游丝快要两眼一黑的时候,体罚室的门终于被推开了。
校长亲自领头。
“张辛然、邢云,作弊,抽烟,每项六十下,一共一百二十下藤条。顾羽外加一条察看期内重大过错,一共一百八十下藤条,加延迟一年毕业,毕业前均为察看期,察看期内需要接受每日例行体罚。”校长公然大喇喇地把手指间的烟屁股扔在地上,用皮鞋底踩灭,“这次你们三个人的惩罚将录制成视频,剪辑以后在中央电视台以及各级省市教育机构播放。”
三个女孩子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校方。
一群四五十岁的男人,对几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作出这样的裁决。
是太残忍,还是太讽刺?
“体罚条例规定,最高惩罚是六十藤条加开除。”顾羽抬高声音,“这不合法,我要报警,我要求行政复议,我要申诉!”
“体罚条例今天修改,就为了你们修改。”校长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是教育系统,没有申诉,没有复议,只有百分百的执行。”
邢云双拳握紧。
她看了一眼仍旧开着的窗户。
今次蠢猪们竟然聪明了起来。
“不过警方的确会介入,”那个教育部老师拉开门,几个全副武装穿制服的警察进来,拿着铮亮的手铐。“你们几个的看管工作会由海淀分局的同志们协助。你们会在局子里住到礼拜六早晨,然后由警车护送回学校来接受体罚。”
“等,等一下!”张辛然尖叫起来,“我……我要上洗手间。”
“洗手间?”警察冷笑了起来,“忍一下。”
冰凉的手铐铐得很紧。
顾羽咬着牙。
微博?什么能够救她们?
手腕生疼。
三个姑娘被推搡着带到大楼外面。
路过的学生讶然看着这一幕,又被保安们赶开。
上车之前,张辛然急忙说,“我要上洗手间。”
“这里下面是土,你直接尿。”男警察一丝开玩笑的口气也没有。
“我要去洗手间……求求你,给我上个洗手间……”辛然哭起来。
“给你一分钟,尿就尿,不尿就上车。”
“警察哥哥,要是她在车上憋不住怎么办,会弄脏你们的车的。”强权不但可以鞭笞你,亦可羞辱你,剥去你的所有尊严。顾羽不得不柔顺,“麻烦您们啦,就让她去一下吧……她们家是良心企业,一直给灾区捐钱的……”
“算了,去吧。”另一个警察不耐烦地说。
顾羽最后那一句毫无逻辑的陈述,最终博得了同情。
大家都懂的。
辛然上完洗手间回来,面如死灰。
解决了生理需求,她才能够好好地面对眼前的这个局面。
对着邢云和顾羽,辛然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却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她要作弊,也是她要留下。
付出代价的却是大家。
这一课,太惨痛。
警察粗暴地推了她们一把,“快上车。”
警察局的破旧程度远超想象。
警察叔叔们拿着非智能手机看短信,然后拿桌上的电话回拨。空调老旧,配合电风扇才能吹出些微的风。
三个姑娘被扔在一间没啥人的办公室里面,各自分开地铐在几个角落里面的水管上。
有两个中年的阿姨过来收拾包走人,像看动物一样看看垂头丧气的小姑娘。
邢云抬起头,左看右看看窗户,看门。
顾羽看住她,摇摇头。
这是警察局,看守严也好松也好,都不能逃。
从这里逃跑跟从学生处逃跑完全是两回事。
夜色深浓。
“好饿。”邢云抬起眼皮,对着开门进来拿东西的一个挂着副局长胸标的男人说。
顾羽紧张地看着局面。
那男人笑笑,没说什么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彻底黑下来的夜色里面,局子露出了局子的真容。
纷沓的脚步声,伴随着“老实点”的呵斥。
几个便衣押着个长得像扒手的人进来,开灯进了对面的大办公室。
过了没多久,大办公室里面就传来警棍打人的声音,然后那个扒手就开始不停尖叫,一面尖叫一面伴随着各种奇怪的求饶或者控诉,类似于“求求你啦我奶奶要打胰岛素”,“你们这帮杀千刀的我妹妹去年人流的时候被医生xx了”,“我举报,我举报,南面来了好多外地人”……
棍子抽在肉上的结实感觉,和那个人夸张的叫声并存了一段时间之后,那人就不叫了。
只剩下欢快的打击声,过了一会则是尖锐的哭泣。
从顾羽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那个人最后是被拖出那间办公室的,地上被拖出长长两道血痕。
姑娘们安静无言。
邢云拿手按着胃部,额头上出了一点汗。
她胃不大好,医嘱说必须按时吃饭。
如此漫长的一天,吃了早饭之后就水米不进,她显然有点撑不住。
顾羽看到离自己不远的一个桌子上有块小包装的巧克力蛋糕,她已经试着够了好多次够不到。
“云……”顾羽轻轻喊她。
邢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惊动了对面那群便衣可不是什么好事。
顾羽叹了口气。
月光从窗外爬进来。
顾羽忽然打了个激灵—她转了个角度,用手撑在地上,伸腿去够那块巧克力蛋糕。
试了两次就够到了。
顾羽把巧克力蛋糕扔过去。
邢云拆开了蛋糕,咬了两口,然后却又把蛋糕塞回去重新包好,把头发上的发圈拆下来绑了几圈缠好,然后扔到另一边的张辛然那里。
张辛然一直垂着头背对着她们坐着,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邢云和顾羽同时叫,“然然。”
没反应。
顾羽忽然升起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云,你……你那边的地上是水渍吗?”
邢云伸手去够,被铐住的另只手腕上勒出了深深血痕。
够到地上的“水渍”,抬手看。
顾羽看到邢云的手指尖颤抖—
邢云高声叫。
“救命—救人啊—”
顾羽第一次听到沉着冷静的邢云发出这么尖利的声音。后半夜的情景好一点。
在医院的走廊上,没人羁押她们,也没人去管顾羽用裤子口袋里面的一点零钱下超市买了泡面和巧克力回来给邢云吃。
邢云只吃下一口,就忍不住抱着顾羽哭。
不远处是张辛然的哥哥,远远投过来鄙视的眼神,好像是在说,我好好的妹妹,都是被你们带坏了。
……张辛然被铐在墙角的窗台下面。
窗台上有一把不知道哪个糊涂的小警察用来削苹果的小刀。
很小,很锈的刀。
用这样一把刀划开自己手腕,忍住痛,一声不响,藏起来,不让邢云和顾羽发现。
张辛然小姐,请问你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勇气,这么大的毅力?
邢云先崩溃,所以顾羽只能强撑着自己。
她拍着邢云的头,不停安慰她,又哄着骗着逼她多吃几口泡面。
医生走出来。
邢云反手推开泡面,冲过去。
泡面打翻在顾羽身上,烫得她倒吸一口冷气—顾羽不怪邢云。
邢云内疚。
她带着张辛然悄悄做坏事。本来以为只是小朋友的坏事,无伤大雅。但是忽然发现小朋友的世界已经变成生和死的疆场。
张辛然被铐在离她不足三米远的地方,她却没有发现;没发现张辛然什么时候割的脉,也没发现那已经流了一地的血。
“针缝好了,现在需要输血。有亲友吗?去互助捐血。花钱?……没用,现在血库紧张,要用血的都得去互助。”医生叨叨着。
“我有肝炎没法捐!”张哥哥急得大喊,就差把人民币砸到医生脸上。
“我捐。”邢云叫起来,“我年年献血,特别健康!”
张甘然瞪了她一眼。
邢云看看他,“我,我是说真的……我是运动员……”
“快去吧。”张甘宁咳嗽了一声,“谢谢。”
顾羽从半梦半醒中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张甘宁和邢云并排坐在手术室门外。邢云靠在张甘宁的肩膀上已经睡着了。
张甘宁的两个手下刚才打包来了鱼翅鸡汤,邢云喝了不少,应该胃痛也好很多了。
记得张辛然说过,她哥包养女模无数,但是一直没结婚。
说不定邢云毕业以后真能去张辛然她们家的公司找个少奶奶的好工作……前提是,如果能毕业的话。
明天很快会来。
出事以后警方立即甩手不管把责任推回校方。而校方的人到现在还没出现。
顾羽想,如果趁着这个机会,自己一走了之,会不会是一种很好的选择?
校方可以顺势而为都推到她的身上而放过邢云和张辛然。而自己也可以结束那无休止的鞭挞的命运。
爸爸过世了。
妈妈在勘山。
她没什么可以顾虑的。
顾羽的心跳得很快。
逃走的念头在看到胖妞的那一瞬间消逝。
“樊平平。”顾羽喊。
“小羽。”胖妞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然然呢,然然没事吧?”
“缝了十一针,现在在输血。……你怎么来了?”
“他们一直在问我话,还好老班力保我……后来就开班会,开到一半忽然分局那边直接打了老班的电话,只说在医院但是没说在哪一家。老班,班长刘晓还有我,我们三个分头往三个不同的医院跑,结果还是我跑对了。”
“那,校领导呢?”
“不知道……”胖妞想了下,“好像分局那里也不是很愿意配合这件事,所以故意直接打了班主任的电话。你知道,在他们的档案资料里面,咱们班的紧急联络人都是班主任。”
“所以校领导教育部什么的,根本不知道这件事……”顾羽的指甲掐到自己掌心里,“妞妞,你看着我的眼睛。”
胖妞愕然看住她。
“你没有告密,你没有举报宾馆房间里面的作弊水杯的事情。”
“是啊。那当然啊。”樊平平皱着眉头,过了会才反应过来,几乎跳起来,“小羽你怀疑我!”
“我没有。手机,手机给我。”顾羽松了一口气。早晨八点钟。
“秦副部您好,我是顾羽。真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我联系了国际反酷刑组织的记者强尼戴威尔,您的手机也是他们提供的。我想和你们谈谈。对。怎么联系上他们的?微博啊,微博私信……”
挂掉电话,顾羽长长出了一口气。
医院的长廊被太阳光照得很好看。
回头,从小窗户里可以看到特需病房。张辛然沉沉睡着,张甘然趴在她脚边也睡着了。邢云裹着被子睡在陪护的床位上,胖妞蹑手蹑脚把一把从清晨的花市里买的向日葵摆到桌上。
顾羽深吸口气站起来。
该回学校了。
教育部要的只是一个案例,一个可以向全国推广,证明自己是正确的案例。
证明坏学生会作弊,会抽烟,证明体罚条例针对的是这样的学生,对其他学生来说既有震慑,又有公平。
早想明白这一点,就不用受那么多波折了。
“我的判决我认,我也会配合一切电视节目和新闻采访的录制。”顾羽坐在校长办公室宽大的椅子里,一日一夜的疲倦一点一点涌上来。
“因为偏科和自视太高所以作弊,因为压力大所以抽烟,这个故事我会讲得很圆。我的舍友们跟这件事没关系,是我影响了她们,我明天就搬宿舍。”
“她们在医院,一个流了很多血一个输了很多血。不,她们跟外国记者没任何联系。我的建议是给她们肄业证书,让她们离开学校。—一定要执行?数量减半?……或者换成板子?对,我知道,我明白……好,我帮她们选后者。”
虽然疲倦,但是思维还是很清晰,非常地清晰。
“所有的惩罚我都认,但是不能像上次那样大的伤害。强尼会全程看着我。一百八十下藤条至少要分两次执行。强尼会帮我检查刑具,以确保这是类似家庭惩罚的范畴而不是鞭刑的范畴。……其他按照正常规则下的惩罚我也认,你们算一个总数和方案。哪些要拍摄,哪些不要,都写下来。我不延迟毕业,但是我可以接受保研到本系。对,我就是这么狮子大开口。你们只是想要一个例行惩罚的模板和案例而已,我配合,但是要一个硕士学位。这很合理。”
谈判很顺利。
“好的。我不会跑。谢谢秦部。我现在回去收拾东西。”
迎着光线在走,太阳穴微酸。
自己放弃自己的骄傲。
换来的不知道是怎样的未来?
顾羽想,所谓的人的棱角被磨平乃至于温润如玉,或者就是如此了。一个好天气。
顾羽坐在快餐店的大玻璃边上,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们,各自有各自情状。
“Phoeny。”对面的强尼叫她,“今天是你的室友的执行日,你真的不去看?”
“不去。”顾羽摇摇头,“昨天晚上她们几个痛快地喝了个通宵,我不也没去?……况且,我现在跟她们也不是室友了。”
“Whatever。”强尼是个中国通,“相比起spanking来说,忍耐酷暑也是种酷刑。恭喜你可以提前搬到有冷气的研究生宿舍。”
“我不认为这个是spanking。应该是whip punishment的范畴。”
“呃,英文里面用哪个词汇其实只同工具的类型有关,spanking,caning,whiping……”强尼伸手抢了一块顾羽的鸡块,“我们报纸关于你的专栏很受欢迎,那里面用得最多的词汇是caning。”
顾羽失笑,“很好。我今天晚上去接受spanking。这是上个月的行为表现惩罚。接下来还有这个月的行为表现惩罚,以及期末考试的成绩惩罚。”
“cheating和smoking的惩罚在9月几号?”
“没有定。”顾羽把薯条盒子抖空,“强尼,你吃了我整整一盒的薯条。”
“淑女少吃垃圾食品。”强尼笑呵呵地把顾羽最后一块鸡块也拿走。“我的提议你要好好考虑,9月之前—”
“嘘。”顾羽略显紧张地摆了个姿势。
“去美国而已。并不是什么会影响人类未来的大秘密。”强尼不屑地吹了声口哨。
“你不懂。”顾羽苦笑着。
“这里不是北朝鲜,没有人会因为你申请了政治避难而把你的母亲枪毙。”
“如果是堂堂正正地申请到我喜欢的学校喜欢的专业,我去。但现在这样……”
“NO NO NO,别说拒绝。考虑,答应我,考虑。”强尼把手指压到顾羽的嘴唇上。
顾羽抿嘴笑了笑,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强尼的亲密接触。时钟指向十二点。
没人知道为什么在午餐时间执行体罚。
连要挨罚的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罪名,要接受什么处罚,又为什么从藤条改为了板子,为什么在捱完打之后会需要离开这所学校,拿着一张肄业证书。
张甘然开来了一辆少见的房车,车子里面两个私家医院的医生和四个护士谨慎待命,药品营养品纱布软垫乃至于强心针都备得妥妥。
十二点零一分。
学生处的大楼有厚厚砖墙,听不见任何响动。
“张总,喝口铁观音……”女秘书的衬衫几乎开扣开到了肚脐,张甘然却不耐烦地看也懒得看上一眼。“别吵!”
十二点零五分。
五分钟可以鞭打多少下?
皮肤打破了没?
有没有挣扎?
手腕被绑缚的皮带磨破了没?
下嘴唇有没有被咬出血印?
“然然特别特别怕疼。邢小姐就有胃病。”张甘宁伸手紧紧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们千万不要有事才好。”
十二点三十。
顾羽坐在背阴处的草地上,背后靠着学生处大楼背面的墙。
人迹罕至的深深草丛中,有两只蝴蝶飞来飞去。
强尼百无聊赖地指着喊,“梁山伯和祝英台!”
顾羽惨笑了下。
一百二十下板子,就算十秒钟一下,再加上各种准备工作和收尾,现在也应该已经打完了。
无论过程多么艰难,时间却永远公平,流逝均匀,一视同仁,从来不停。
顾羽又等了几分钟,终于站起身来,翻身爬过围墙,向着楼里面走去。
学生处那边回响着冷冷的风。
期末考试已经结束了。学校里并没有几个人在。
顾羽痛苦地停下脚步,却已经被汪美英抓个正着。
“小顾同学,好久不见啊。”她推了推金边眼镜,“张辛然和邢云的体罚因为机器故障而推迟了二十分钟,现在正在进行。你今天晚上也要接受同样的板子处罚,现在刚好可以去参观参观。”
顾羽求助似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强尼没有跟来。
汪美英半拉半推,顾羽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走到的体罚室的门口。
没有摄像机。
玻璃门内的情形,却像是一部永远难以忘记的电影,烙向顾羽的心脏。
是灾难片,还是史诗片?
两个姑娘并排俯在宽大的黑色皮质办公桌上面。
双脚却没有着地—桌前放了两个文件柜,柜面上是细细的波浪纹。
邢云和张辛然跪在柜面上。一定很疼吧?顾羽想。
“这个设计是为了让同学们不会很实心地接触着力,从而可以放松肌肉,避免造成大面积组织坏死,加重肾脏的负担。”
“不打,就没有负担啊。”顾羽僵无表情地回答。
汪美英带着些嘲笑,没有说话。
不知道她如何理解顾羽的回答—溺水者最后的徒劳呼救?还是发自内心的恐惧以及相应的忏悔?又或者,只是被吓坏了的小姑娘,在那里没有意义的喃喃身影?
黑色的皮索把姑娘们的膝盖和办公桌绑在一起;前方也是同样的皮索,从手腕一直捆到窗棂。
白色木板扬起来的时候可以听见风声。
顾羽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拍下去。
噗地一声。
很结实的,板子遇到肉的声音。
然后然然和邢云身上就会凹下去一块。
过一会,再随着板子的离开而弹回来。
紫色的肉。
肿起的肉。
好像从异次元传来的哭泣。
好像从远古穿越过来的尖叫。
不真实,一切都那样地不真实。
“四十四,四十五,四十六……”
顾羽回头毫无礼貌地撞开汪美英。
她狂奔出了教学楼。
草地没过她的脚踝,顾羽跪下来,干呕。
“Phoeny。”强尼把她拉起来,用手绢去擦她脸上的眼泪。“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这个地方生病了,你没办法医治它,也不能与它共存下去。听我的话,去美国,政治避难的申请已经帮你准备好。”
“我可以政治避难,其他人呢?”顾羽抬起眼睛,“辛然呢?邢云呢?每一天在学生处外面排队挨打的同学们呢?”
“……你可以把这里理解成新加坡,把犯了错误的学生理解成罪犯。如果这样会令你好过点的话。”
“那我就是罪犯啊。我怎么可以逃?”
“张总,出来了,出来了……”
一群人冲上去。
被两个硕士生扶出来的张辛然和邢云,面色煞白,几乎是在半步半步地艰难挪动。
女秘书不顾十厘米的高跟鞋,邀功般地飞上去,“然然小姐,你没事吧……”
张甘宁铁青着脸扶住了无人过问的邢云,一面训斥张辛然,“这下知道教训了吧?快上车,哥给你们找的都是女医生女护士……”
“哥……”张辛然回头四望。
“还不上车看什么看?学校要求你们一点种之前离开。肄业证书在我这儿,东西也都已经车回家了……委屈邢小姐先在我们家对面的希尔顿住两天,客房还没打扫出来……上车啊!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
“张先生,别骂然然了。”邢云唇色惨白,“……她在找顾羽。”
张甘宁提高声音,“找,找啊!找那个顾羽是吧!我给你时间你找个彻底!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
张甘宁掰着张辛然转了几个踉跄,张辛然咬紧牙关哭了出来,“哥……不要,我疼……”
“知道疼,就上车吧。”张甘宁长叹了一声。“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鬼地方了。然然,咱不读书了,在家舒舒服服享受,再也没人欺负你,让你疼了……乖……”
车窗外景色疾疾掠过。
张辛然不停向后看。
校园的阳光刺痛眼。茫茫的光,茫茫的草。
却终究没有看到顾羽的身影。
晚上七点钟。
顾羽在张辛然和邢云在的同一间房间,跪在同样的柜子上,手腕和膝盖被同样的皮索绑缚。
同样的白色木板击打下来的时候,顾羽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一阵痛快。
心里面压抑到百孔千疮而无处可以发泄的东西,似乎随着那种痛苦而散发出来。
沉沉的压力,负疚感,自我怀疑,都好像那些给膝盖带来难以形容的折磨的那些波纹一样,随着一记又一记木板敲击的剧痛而冲抵,淡去无踪。
她痛痛快快地哭,痛痛快快地叫喊,痛痛快快地挨了一百板。
从台子上下来,顾羽匍匐在地上喘息的时候,从柜侧的镜面上看到自己的脸。
汗水打湿了斜刘海。她的表情陌生地令她自己也无比诧异—那是一张乍一看五官还年轻,但细看神情却冷漠尖锐地完全失去了青少年的朝气的脸庞。麻木和疲倦中有一丝决绝和凶狠,又好像有某种神秘的忆思,令她的瞳孔深不见底。
顾羽一面舔舐回味着这样的自己,一面跌跌撞撞爬起来。
撞出门,是强尼关切的眼神。
顾羽一想到他全称观赏了自己赤裸的屁股和赤裸的鞭挞,就有种难以言喻的厌恶油然而生。她推开他,“我没事。”
“我知道。”强尼感觉到她的抵触,轻轻放手,“他们打得并不重,你也没有流血。”
“谢谢……你开车送我回宿舍……有冷气的那个宿舍,休息一下就好了。”
“相信我,软组织挫伤的人最佳方案是步行,我们的读者,非常专业处理帮派酷刑的持牌外科医生威廉德怀特写信来说的。你的新宿舍没那么远,我陪你走。”
新的宿舍真的不远。
强尼在顾羽额头轻轻吻了一下,“Phoeny,好好考虑我的提议。无休止的鞭打会摧毁你的人格,相信我。”
“又或者会再建出一个。”顾羽冷笑了下,“我中学的时候,英文老师给我一个名字叫Phoenix……她说跟我的中文名字有一种很相衬的意境。……其实我很喜欢那种意境,但是我不想太过外露,把这样的意境到处说给人听,所以你问我有没有好叫一点的名字的时候,我告诉你的是Phoeny。”
“……我想本周的专栏切入点我已经有了。”强尼把话题转回轻松,“好好休息。哦,你的新室友提前返校了,我想她可以扶你上楼。”顾羽不想被强尼看着的时候,强尼就尽忠职守地看着她。
顾羽万分想强尼在的时候,这个不讲义气的洋鬼子,却妥妥地溜了。
校会主席陈颖,一只手抓着自己瘦弱的小男朋友方俨的手腕,一只手提着热水瓶,正从对面的门进来。
顾羽僵滞地站在那里。
陈颖把热水瓶交给方俨,走过来。
“刚挨了打?”
顾羽讪讪然点了点头。
“能走么?”
顾羽又点了点头。
“上来吧。”
顾羽换宿舍可不是小事。本部宿管处把她踢给了研究生部宿管处,研究生部叫苦不迭之中,眼尖地发现,刚刚升入研一的卸任学生会主席陈颖同学,还没有室友。
研究生宿舍比本科生条件好太多。小小的两室一厅五脏俱全,空调,热水,还有一个电磁炉,水准直超文华楼宾馆。房租也不便宜,一个月三千三,一半校方补贴,一半学生自己出;还只允许公费研究生申请,瞬间挡掉了大群贫苦学生和考研成绩靠后的自费生。
陈颖早早就保研,也是下一任研会主席的内定人选,被刻意分了一间走廊尽头采光最好的房间,还比别的宿舍生生大了七平米的一个转角窗的面积。本来安排跟她一间的是数学系学霸级系花,只可惜系花在最后时分跳票去了哈佛;这么好一间寝室,白白便宜了顾羽。
“你哪天搬过来的?”陈颖坐在沙发上,像个典雅而严厉的女皇。方俨就细细帮她收拾东西铺床。
“十几天了吧。”辛然割脉的第二天。
“你的东西呢?”
“我房间。”顾羽只拿了几件当季的衣服,剩下的全部送给宿管了。
“客厅是共用的,你不用像个乌龟一样缩进去,把客厅晾得跟没人住一样。”
“我放了花。”顾羽指了指矮柜。强尼送的花束,她随手拿了个笔筒插起来。
“颖颖,我研究了你们的守则,这栋楼是可以接电视的。明天去买个电视放这里吧?”方俨收拾好,陪着笑过来伺候女王大人。
“我在易讯买。”陈颖看了下手机,又看看顾羽,“三千六百块,可接高清播放盒。你出一千八,转账或现金给我都可以。”
顾羽翻了翻白眼,“小米只要2999.”
陈颖看了她几秒,噗嗤笑了出来。
“我习惯了做决定,你别介意。”
“鼎鼎有名的陈颖师姐,我有心理准备。”
“我以为你看起来很累快要崩溃的样子。”
“但电视还是要买的啊。”顾羽吹了声口哨,“我的确很累快要崩溃了,所以现在要冲个澡。你男朋友……不介意吧?”
“我先撤,我先撤。”
当年顾羽跟校报主编黄旭发展地下情的时候,不止一次是靠黄旭的好兄弟方俨打的掩护。但是现在顾羽不想跟方俨叙旧,方俨也乐得人精地装不熟。
热水冲刷在臀部肿胀的皮肤,有种释然的舒适感觉。
顾羽抬起头,把水扭烫再扭烫。
水流飞溅,冲在她鼻子和嘴巴里,干净,清澈,滚烫。
顾羽推开浴室的玻璃门就被站在面前的睡衣版陈颖吓了一跳。
“师,师姐……你……”
“你洗了快二十分钟,我怕你昏倒。”
“……我一个人负担水费好了。”
“不用。我洗澡也很久,偶尔还会唱歌。”
顾羽盯着陈颖睡衣上巨大的加菲猫看了几秒,“我相信。”
洗好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
顾羽蜷着,避免身后的伤处碰到粗绒的沙发。
电视还没买来,陈颖用笔记本播着歌。
“终于……聊正题了?”她问。
陈颖坐姿端正,“校方打电话要我提前返校,我本来去欧洲旅行的计划取消。”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数学系的陈雪悠付了全部费用却又放弃保研,本来我可以一个人住这间宿舍。”
“对不起,也是我的错。”顾羽诚心诚意道歉。
“我不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但是学校说服我做你的体罚导师。”
“对不起,还是我的错。”顾羽挑了挑嘴角。
两个女生之间的空气似乎冰冻。
“八月份你有一整个月的还债期。九月开学的时候是重要体罚。从十月一日开始,就进入每日例行辅导期。”陈颖无表情地复述学生处的决议,“周一到周五每天早晨和中午我都必须要对你进行例行体罚,晚间则根据你全天的表现做自由体罚。每周五晚上会做全周回顾,周六周日休息。”
“每个月有五天的女生假期。”顾羽接下去复述,她不惮于展现完全不输给陈颖的记忆力,“这五天可以选择替代方式例如打手心罚站等来替代体罚。如果生病的话凭借医务室证明可以获得病假,但是病假期间的惩罚将延后到销假后的第一个体罚日开始进行双倍执行,直到执行完毕为止。”
“这件事唯一的好处是我不用晨跑了。打你的运动量均匀规律又足够。”
“只有一个好处的事情你也做?”顾羽讥诮地看着她,“师姐是为了研会主席的位子么?”
陈颖忽然站了起来。
她很高挑,虽然不是体育生但四年本科体育全优。
顾羽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她推倒了。
是真正意义地“推倒”。
陈颖把她推在沙发上,然后按住她的腰,伸手大力地掴打顾羽刚刚挨过重打的屁股。
打在肿痛的皮肤上,是可承受的痛。
却令顾羽羞愧。
“……对不起。”她轻轻说。
十五下均匀的掴打后,陈颖停了手。
“我对体罚条例的看法和你有小小出入。”她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冷冷地说。
“……嗯?”
“我支持体罚,但是条件是体罚只可用手。”
顾羽轻轻咬着唇,十分狼狈地趴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起来。
“去他妈的见鬼的例行体罚。我不会对你做那种事。但是从今天开始,如果你有任何冒犯我的地方,我随时随地会打你,用我认可的方式。”
顾羽抱着靠垫跪立在沙发上。
膝盖上的乌青也忘记了疼。
陈颖开门回自己房间的背影……很神奇。
气场这种东西,大概是天生的?
顾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热水的帮忙下,肿胀已经半消。
开学这个词,对所有学生而言都很重要,对新生尤其如此。
对今年的新生,对今年明知道T大成为了体罚条例的先锋试点学校的学子来说,尤其如此。
到底还要不要忍受比其他学校更为严苛而疼痛的校规,冒死闯去这所中国TOP2的大学?――预计招生1192人,实际招生1190人。照强尼的话来说,就是对中国的年轻人们来说,前途比屁股更重要。
――研究生宿舍的走道里一阵喧哗。
陈颖开门,看到一个瘦弱的短发少女,一双又圆又大的黑眼睛,正朝着走廊尽头的这间宿舍瞧过来。
隔壁几个数学系的妹子叽叽喳喳着,
“哎?你是本科生吧?数学系的?我见过你。”
“对的,你叫啥来着……彭菲对吧?你是今年数学系女生里面的最高分。”
“小师妹好萌好可爱。”
“咦,你怎么上来的呀?进研究生宿舍可是需要有人带的。”
“我……”彭菲嗫嚅着退到了陈颖的跟前,回头望望宿舍上的门牌号,“我找人。”
“找顾羽?”
“……顾羽是谁?”彭菲眨了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
“不然难道是来找我的?”
“……你是谁?”
“那你找谁?”
“……我找陈雪悠。”
陈颖点点头,伸手在姑娘瘦弱的肩膀上拍了拍,“加油,好好学习,四年以后去哈佛找她吧。”
她转身把门关了。
趴在沙发上打游戏的顾羽有气无力地抬头问,“谁啊?”
“不认识。――你可以起来做值日了吗?”
“……我疼。”
“疼也要做,这学期不允许钟点工进宿舍楼。快起来,垃圾三天没倒了!”
顾羽哀鸣了一声,正在犹豫是乖乖从了还是再拖延一会儿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喂。”
“喂,我是宿管。是不是有个本科生,冒充研究生混了上去啊?”
“呃……没有没有,不是冒充……就是,嗯,是陈颖的朋友,上来找她的。”
陈颖刚打算回房间就听到顾羽自说自话。
顾羽搁了电话,长长了一点的刘海就被人揪了起来。
“……我朋友?”
“冒充研究生闯宿舍,听起来就是个重罪。――刚入学的小师妹,何必呢,举手之劳而已。”
陈颖狠狠瞪了顾羽一眼,“欠收拾。”
再度打开门,陈颖伸手把还在过道里茫然一个门牌号一个门牌号看过去的少年系少女捞了进来。
顾羽好奇地看着彭菲。
她个头很矮,看起来还没发育。短短的头发,t恤,短裤,运动鞋,看着跟个初中生一样。
“你高中是衡水的?”陈颖问。
“是啊。你怎么知道?”彭菲傻乎乎的。
“陈雪悠高中也是衡水的。你号称来找她,又差了四届,我猜你大概是她的学妹,倾慕她的风采,所以报了和她一样的系一样的专业,专门过来追随女神的脚步。对不对?”
彭菲崇拜地看着陈颖,“对……这是陈师姐跟你说的吗?”
“我告诉过你,你的陈师姐去哈佛了。现在这里只有我,和她。”
“……不可能啊,我黑到后勤系统看过了,里面写着陈师姐就住在这里!”
陈颖和顾羽互相看看。
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人有招惹麻烦的体质。
走廊上有脚步声过来。
陈颖迈了两步过去,掀开顾羽身上的薄毯子。
“不想被揍成这样,就按照我说的做。”
顾羽皱着眉头瞪了陈颖一眼,伸手过去把毯子拉过来盖好自己。
然后彭菲已经被吓着。
――毯子里的顾羽,从膝盖以上一直到被衣服盖着的后腰,密密的都是藤条的痕迹,好几个地方都泛着紫黑,连小腿上都有一条。
敲门声。
宿管的不放心,果然是上来亲眼查证了。
门打开的时候,室内的气氛已经一改――顾羽披着睡衣在换垃圾袋。彭菲就满脸认真和憧憬,手捧一份简历,坐在陈颖的面前。
“来社团面试的。”陈颖懒洋洋地给宿管阿姨打了个招呼,“我懒了一下,没下去接,不好意思。”
“没事就好。”宿管阿姨知道陈颖是研会主席,堆着笑挥手告辞了。
彭菲把手里的不知道谁的简历扔下来。
“这是……T大传说中的……体罚条例?”
陈颖和顾羽一齐点头。
等到彭菲走掉,陈颖唰地开茶几抽屉,拿出来一把尺。
顾羽一瘸一拐地走回沙发上,“你的原则是只动巴掌?”
“你的原则是只惹麻烦?”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没经过我同意擅自拿我当作你的慈善工具?”
“事急从权,你是研会主席,你好用。”
“那在某些时候,尺子的确比巴掌好用。”
顾羽闭上眼睛,“我前天才挨了一百八十下藤条,是藤条哎。”
“美国佬帮忙,把藤条尺寸从1.2换到0.8,都没打破几块皮好吗!”
“那换你试试?碰一下都疼好吗!”
“那正好。”
陈颖挥手把尺子敲在顾羽大腿上方。
顾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一下,警告你,不该惹的麻烦别惹。”
她反手又抽在顾羽另一侧大腿上,力道加重――
“这一下,警告你,要惹麻烦也别扯上我。”
最后一下顾羽下意识地躲了,没躲掉,实实在在地贯穿了在臀峰上。
顾羽嗷了半声,努力吞回去。
“这一下则是重新告诉你一次,我是你的体罚导师,我想怎么揍你就怎么揍你,想什么时候揍你就什么时候揍你。明白?”
最后一下是真的疼,顾羽从泪光闪闪里挣扎出来的时候,陈颖已经重重甩上宿舍门,拂袖而去。
――挨了三下尺子,换来的好处是,从这一天开始,不用担心没人做值日了。
陈颖除了研会之外,还搞了个自己的小社团,叫“大学生心理健康研究促进社”。彭菲被强制性地加入到社团名单里,然后每周二和每周四都要到陈颖和顾羽的宿舍来做社团活动。
社团活动的内容自然就是:搞卫生。
陈颖的理论乃是:德智体美劳中,劳动对大学生心理健康最有促进。所以每周两次,彭菲的来访,完美地代替了钟点工的效用。
然而令人忧伤的是,国庆前一周,新生就开赴昌平军训去了。
“军训第一天就播了师姐你的视频哎。”彭菲在微信上活泼泼地聊天,“师姐你是名人!”
顾羽至今还是很羞耻,热辣辣地回了一个“滚”。
过了一会儿,彭菲传回来一条消息。
“师姐,我们这届军训,在结束以后会有等级评分。5%的先进可以拿到奖学金,5%的后进会在典礼上被集体体罚……”
5%?
一千多新生,就是50几个人。
50几个人集体挨揍么……顾羽简直想笑,又笑不出来。
只好回复,“那你努力加油拿先进。”
起身拖地板。
拖到一半,陈颖回来了。
“国庆以后跟我去一次昌平。”
“去干嘛?”
“参加军训结业典礼。”
说曹操曹操就到。
“去看大型体罚团体操?我不去。”
“不止,你要做发言。――我记得你答应过学校,会努力配合、从善如流。”
“那你去干嘛?研会现在还管本科生的事务?”
“我是你的体罚导师,记得吗?我也要发言,渲染一下平时怎么管教你的事儿。”
“我操。”
陈颖招招手,“过来。”
顾羽跑过去,“干嘛?”
陈颖反手把她拽到自己膝盖上,“说脏话,该打。”
她拍了顾羽几下,牛仔裙咯得手掌生疼――陈颖二话没说就把顾羽的裙子撩上去,内裤扒下来。
各种伤痕在顾羽的屁股和大腿上留下了狰狞的痕迹,陈颖看得愣了一下。
顾羽没明白陈颖的犹豫,却看到她拍在牛仔布上拍得通红的手掌。
“喏……”她伸手从茶几抽屉里把尺子拿出来。“用这个。”
“人家要打你,你给人家递尺子?”陈颖怒火上烧,“怎么那么贱?”
顾羽愣住,“……贱?你不是我的体罚导师吗?你不是爱怎么揍我就怎么揍我吗?”
“你不是反对体罚的吗?你不是永远都不会屈服的女斗士吗?”
“我住进来这里,不是早已经屈服了吗?你不是要我去昌平发言,检讨我的人生吗?那还要我怎样?”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高声吵架。
――恐怕隔壁宿舍已经听到她们吵架的事儿了。
陈颖深吸口气。
尺子又重又快,全然不停地朝着顾羽的屁股打下去。
这样的姿势其实不好使力,一开始并不算疼,但是全力不停地打了三十几下之后顾羽还是下意识地挣扎扭动起来。
“陈颖……别打了。”
陈颖果然放手,站起身。
但却把顾羽一把推在茶几上,丁零当啷的水果零食用具啥的洒了一地。
陈颖腾出来手,痛痛快快地挥动尺子。
力臂变成整个半圆形,力道不可同日而语。
啪,啪,啪……七八下之后,尺子断了。
木尺的断口割伤顾羽侧面大腿,鲜红色的血流下来。
陈颖反手把断尺甩进垃圾桶,推门离开。
门口听热闹的女孩子们四散逃离――留下顾羽一个人,按着腿上的伤口,略失措地跪在一片狼藉中央。
过去军训基地的待遇很好。学校派车送。
坐在后排颠呀颠,陈颖看顾羽一眼,“还疼么?”
顾羽把裙子掀起来一些,给陈颖看那个疤。
断掉的木刺造成的伤口很深,比平时鞭打带来的伤痕要难愈合得多。
陈颖伸手摸了摸,沉吟了下说,“下次换铁尺,不会断。”
坐在副驾驶的汪美英转头看了一眼两个姑娘,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学期开始,一来是外媒的介入凶猛,二来体罚条例给很多大学的招生带来影响。实打实的利益进退面前,强硬主张推行此条例的势力也不得不稍微放软姿态,怀柔几分龟缩几寸。
学校重新调整了体罚思路:尽量将体罚制度普及化、规范化和去伤害化,严格防止体罚引起的严重伤害、重大疾病或是自杀、自伤等行为。下放到普通学生手中的体罚权力被严格控制,而学生处的官方体罚流程也重新梳理了一遍。
――有关方面如果真想把这件事当做一个长治久安的规则来推行,自然要避免在此过程中各种以权谋私、公报私仇等等容易遭人诟病的缺陷。
这也是为什么一整个暑假到现在,顾羽的日子过得相对比较舒服的原因。
最开始的一个礼拜她被要求强行还债,每天按照三餐挨揍,直到身体彻底垮掉高烧不退。在养伤的阶段里就迎来了上述那些思路的调整。等她伤养好了,则藤条尺寸也好商量了,日常惩罚也可以摸鱼了。学校碍着面子不好自己撕毁惩罚条约,换了个小技巧,把顾羽的例行体罚执行人和检查人都落实到陈颖一个人身上,没有监督,等于放羊。
除了开学第三天那顿说轻不轻说重倒也不算重的,由央视团队精心拍摄了现场实录的藤条之外,顾羽已经快两个月没挨什么重打了。
不习惯?还真有点。
陈颖说得对,这就是贱。当有外力强行拧着你的行为的时候,人会退行,会变得不再相信自己有力量可以管理好自己。
顾羽在反省。
陈颖是强大,有才华,有决断,有气魄的奇女子。但顾羽知道,自己不能依赖她。没有人应该为其他成年人的行为负起责任,家人,爱人,都不行,何况只是萍水相逢,共处一室的同龄人。
“下次我不会再犯错了。”顾羽隔了快十五分钟,才接上了陈颖的上一句话。接得汪美英一时错愕,却也接得陈颖在玩味片刻之后,露出笑容。
堵车堵得人不要不要的。早上八点多出发,十一点才开到地头儿。
顾羽恨不能先去吃饭,但是又不好声张。毕竟以她在学校里的地位,乖乖听话才是王道。
等走近大操场,顾羽就没什么吃饭的欲念了――好一个声情并茂的团体操!
现场不止五十个人,粗略数一数怎么也有一百多。
男男女女,俯卧撑姿态,撑在广场中央。长袖长裤的军服,烈日炙烤,惨不忍睹。
最惨则是一个个年轻的小教官们挥舞着武装带,照着年轻学生们的背、臀和腿噼里啪啦地猛抽。
男生被抽着抽着趴到了地上,还有教官会厉声呵斥:“撑起来!”女生就无可无不可了,反正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撑,只好全体俯卧,打几下就翻滚扭动出去一下,然后被教官声色俱厉地赶回来。
剩下的小一千人,就全体站在草地那边排排坐,看着同学们的惨况。
这什么鬼?顾羽和陈颖目瞪口呆。
迎过来的新生年级组组长和汪美英愉快地握手介绍,“你们晚到了,所以就先执行后进学生的处罚。等会儿处罚完了再开始讲话,也省得孩子们等太久了中暑。”
满口为人师表的慈爱,放在这个情境下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