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条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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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一个五一假期,黄旭带着低一届的女朋友回去见爸妈,才吃了一顿饭就被纪老师一个电话追上了回北京的火车。
这事儿不小。
五月一号是《全日制学校学生体罚条例》试运行的第一天。
自从一个月前该条例出炉,便是一片全国哗然。网上网下,两派人马累日累夜吵翻天:体罚到底是对世风日下的社会的一剂良药,还是文明社会中个人权利上的一种倒退?
T大算是全国学界的最高圣地。
全国的眼睛都盯着T大的学生对这件事情有什么反应—能有什么反应?穿制服和穿便装的人整个月间都在校园里若无其事的闲逛,学生们只好睁开眼睛上课闭上眼睛睡觉。
等到五一了,大家都松口气觉得尘埃落定,事情就出了。
黄旭是T大的校报《弄潮》的学生社长。这个社长的位置听起来没什么,实际上却十分显赫,和校学生会主席、团委副书记并称本科生可以做到的三大巅峰官位。
就是这个位置让黄旭轻松得到了保研的机会,交到了新闻系系花的女朋友,还屡次荣获各项奖学金和学生荣誉。
现在他女朋友李蕊正担任《弄潮》的总编,眼见着来年黄旭毕业了就把社长位置交给李蕊,两人双双念上研究生,后续再怎么一步步稳扎稳打,北京梦不再只是梦想。
这节骨眼上,报社指导老师用几乎是严厉的口气在电话里说:“给你一天时间,回不来的话立即取消保研资格。”
黄旭听得浑身冰凉,立马扔下父母,不惜肉痛买了全价机票飞回来。
在机场他简单跟上铺的方俨打了个电话。
飞机落地的时候,专程过来接机的哥们就把一张五月一号出版的《弄潮》塞了过来。
“这玩意儿现在可是禁书,我专门从她们学生会办公室偷出来的。”
—方俨从来不搞各种学生活动,也不好好学习。他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讨好他那个雷厉风行、校学生会会长的强势女朋友陈颖的身上。有这么个女朋友保驾,外加好哥们黄旭稍微帮下忙,方俨的保研也是顺顺当当,没什么波折。
如今黄旭有难,做兄弟的如何不挺?
方俨专门把报纸翻到评论版,“看这个。也太猛了。全校严防死守,谁想得到防漏了你们《弄潮》?这下好了,都上外媒了。”
黄旭倒吸一口冷气。
评论版偌大一个标题《论体罚条例的通过和T大精神的倒掉》
下面花了洋洋洒洒、博古论今、明讽暗刺、文采斐然的三千多字,来痛斥了这份体罚条例。
“李蕊,”黄旭转头看女朋友,“这一期……我跟你都走了,谁兼的执行主编?”
“顾羽。”黄旭是学中文的,李蕊则学新闻,比男友更明白“上了外媒”这四个字的分量。她脸色苍白地拿出手机,“她怎么那么马虎,让这种文章出去了……要不打给她问问?”
黄旭一把拍掉女友的手,脸色黑得不行,“幼稚。这怎么可能是马虎?你看看署名!”
评论下面一行淡定坦然的署名:本报评论组。
哲学系的顾羽是《弄潮》的评论版主编,也是外界认为的《弄潮》第一金牌主笔;去年黄旭卸任总编位置的时候顾羽还曾经一度被视为李蕊的热门竞争对手。
“你的意思是,这文章是她……写的?”
黄旭又仔细读了几行那文笔,“就算不是她写的,也是她想好了发的。”
“所以纪老师叫我们回去,是要跟她一起承担责任哦?”
“这件事情你跟我都不在北京,我们没有任何责任。”黄旭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俩的前途绝对不能被她连累。”
“可是顾羽平时跟我关系都还不错。”李蕊嘀咕了下,不敢再多开口。
“陈颖说,这事儿比你们想象中更严重。”方俨适时给出小提醒,“可能比保不保研什么的,还严重。”
“比保研还严重?”
黄旭跟李蕊面面相觑,都无法想象,那将是一场怎样的风暴。
《弄潮》编辑部在学生活动中心里占了很大一片,因为有各种专业电脑和排版机,所以气势比学生会办公室、团委办公室还盛上一筹。
总编室在走廊尽头,很大的一个套间,外面是总编的位置,最里面的小间则是社长的位置。
黄旭跟李蕊在这边偷尝了不少次禁果,舒适又安全。
—如今这间办公室里面却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的人。
《弄潮》指导老师,新闻系直博四年级的纪鹏宇,平时在黄旭等本科生面前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可在团委孙书记、学生处汪主任、以及主管学生事务的韩副校长的面前,像个小学生一样毕恭毕敬地站着。
黄旭深吸口气,恭恭敬敬上去给几位老师问好。
“韩校长,这是弄潮的社长黄旭,还有总编李蕊。”纪鹏宇还是比较护着自己的爱将,“他们四月底就请假回成都探亲了,当时是签了条子,把后续的两期报纸的执行主编工作都交给顾羽负责。”
韩副校长阴阳怪气地扫了俩人一眼,“一男一女,一起去成都探亲?”
黄旭额头上飙出汗来,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走错一步。“是这样,李蕊想跟我一起去探访一下地震博物馆,然后后续对我校的公益工作做一个长期系列的报道策划。”
冠冕堂皇的理由成功蒙混过关。
韩副校长不再追究,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叫两人坐下。
“把报纸给他们看看。”
黄旭和李蕊努力装出来第一次看到那篇评论的大吃一惊的样子。
然后黄旭霍然站起来,大声说,“这篇东西立场有问题,怎么会登它呢?顾羽—”
影帝级的表演赢得了几位老师稍显赞同的表情。
纪鹏宇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压着黄旭的肩膀把他按坐下去。“顾羽在里面。”
他指了指社长的小办公室。
黄旭疑惑而恭敬,像个小学生求教一样看着这群本来没什么学术能力的校领导们。
纪鹏宇解释,“她拒绝说出这篇文章的写作者是谁。找你们来,是想要你们劝劝她。”
“是的。上面的领导找公安部的专家看过了,说是文风应该是个男的写的。我们想把那个作者找出来。”
黄旭想了想,“如果是投稿的话,我们都是有电脑纪录的。”
“顾羽说是一张塞进编辑部门缝底下的A4纸,她看了觉得不错,手打录入系统的。”
“那,那张A4纸……”
“她说扔掉了。”韩副校长把烟头摁灭,“你们在这里先处理吧,我去教导处开会。今天晚上必须给部里呈报一个最终意见。”
“不行的话……”汪主任扶了扶眼镜,“就顾羽吧。”
“是啊。”孙书记有点无奈,“女孩就女孩了,咱不是一视同仁吗。”
韩副校长点点头,“最好是男孩,外面的评论会好一些。实在不行就顾羽吧。”
几位领导离开,把一屋子烟味和满心的忐忑留给黄旭。
“纪哥,”他把机场临时买的两瓶酒悄悄递给主管老师,“刚才老师们说的究竟是啥意思?”
纪鹏宇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全国都在等着体罚条例的实践第一案。就从T大开始。”他顿了顿,抬高口气,“就从这篇文章的责任人开始。”
李蕊惊呼了一声。
没人怪她。连黄旭也是倒抽一口冷气。
纪鹏宇把桌子上一本翻旧了的《体罚条例》全文摔给黄旭,“顾羽要是不说出来到底作者是谁的话,就会成为第一个站上体罚台的人。而且,领导们的意思很清楚,杀鸡儆猴,要罚,就会狠狠重罚,让全国有异议的学校,有想法的学生,都乖乖闭上嘴。”
他指了指内间,“所以,你们,劝劝她。刚才你们也听到了,今天晚上必须出结果。”
黄旭示意李蕊等一等,自己先单独一个人跟顾羽聊一聊。
内间里顾羽一身白色运动衣,扎着个马尾,正在有一口没一口的扒拉一盘盒饭。
黄旭在他面前默默坐了几分钟,等她扒拉完才开口。
“小羽,你这事儿真是做得太错了。”
顾羽冷静地看了黄旭一眼,回答他,“错的是体罚这件事,不是我。”
黄旭有点急,“你爸是得过茅盾奖的大文豪,我知道你跟我们不一样,你不在乎什么留京名额,什么保研资格之类的。但是你现在知不知道你面对的是啥?”
顾羽好整以暇地笑起来,“他们威逼利诱地跟我说了无数遍了,是体罚。”
“你想做女英雄啊?”黄旭提高声音,“我听老师们的意思,只要抓个典型就好了,不想太追究你的。你干嘛那么想不开?不是我说什么,你是女孩子,你经得起打吗?”
“体罚条例一旦实施,全国会有无数的女孩子挨打。”顾羽盯着黄旭的眼睛,“她们都经得起打吗?我们是大学生,体罚条例里面还包括成年的高中生?”
“你神经病啊,这些事情你管那么宽干嘛?自己管好自己不行吗!”黄旭激动了一会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是不是,我带李蕊回家见父母,你心情不好?”
“拜托。”顾羽一下子变了脸色,“黄旭师兄,我跟你之间什么都没有,请你不要乱说话。”
“去年暑假李蕊不在,我们一起在康西草原支教的时候,难道什么也没有?”黄旭凑近顾羽,眼睛对着眼睛。“亲吻,抚摸,除了最后一步什么都干了,这叫什么都没有?我给你写了二十几封情书,你每次都写一个毛笔字回复我,这叫什么都没有?我们瞒着李蕊去潭柘寺玩,一起对着红叶许愿,这叫什么都没有?” 顾羽闭上眼睛。“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做了小三是我不对。但是我已经改了。请你尊重我,也尊重你的女朋友。她为你借过钱、缝过针、打过孩子,请你永远都不要忘记。”
“但是我喜欢的是你。”
李蕊推门进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话。
一场体制与民意的对抗争斗,就这样插入万般狗血的三角恋情节,尔后无疾而终。
“根据体罚条例,你会在下周一的晨会上接受体罚。”纪鹏宇面无表情地宣布,“详细的事情汪主任会安排。”
汪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全校师生差不多都知道她丈夫是什么人,也正因为这样她这么个初中同等学力的家庭妇女才能在T大这样的圣地担任要职。
“小顾呀,”汪主任一脸慈祥模样把顾羽的手机递给她,“你得跟你宿舍同学打个电话,让她们送几件衣服过来。”
两个便衣和汪主任一起把顾羽送到了校宾馆文华楼的标间里。
说是送,其实是押。从学生活动中心的走廊上往外走的时候,好多双眼睛都在从各个办公室的门缝偷窥里出来。—还真有点像是女英雄之类的东西,顾羽苦笑了笑。
半小时后顾羽最要好的女同学张辛然送衣服来。
开门时看到门外那俩便衣赫然没有走,看守在她门口。
顾羽叹口气—怕她推开房门拔足狂奔二十分钟来到校门口然后打上一辆黑车离开北京?
想太多了。
“小羽。”辛然都快要哭了,“我们看到通告了,说要体罚你。”
“我还没看到呢。”顾羽翻着那些衣服,“通告说啥?怎么罚?”
“你看过那本体罚条例没?”
“看过。成绩分由各系老师来扣,每门B以下的都会酌情扣3-5分,不及格扣10分。生活分由辅导员和宿管处扣。成绩分每分抵多少戒尺,生活分每分抵多少皮带之类的。扣分要在一个月内自行去申请挨打,过期的话继续罚分。”
“还有呢?”
顾羽想了想,“记过级的严重错误由学生处执行,分小过中过大过,用板子。留校察看级和开除级的错误由校长室公开执行,用藤条。最惨是开除,先打一顿,然后一样开除。我是……开除?”
“……留校察看级的。藤条六十下。”辛然摸了摸顾羽的头发,“小羽你怎么能这么镇定?你不怕吗?”
“怕也没用啊。”顾羽叹口气,“佛教不是说吗,面对它,接受它,放下它。微博上还说,痛了,自然就放下了……”
辛然被逗笑了,“这时候你还贫嘴。”
“你信不信我昨晚上彻底失眠?”顾羽扮了个可怜的小狗眼神,“总编室里没有床,趴在桌子上我根本睡不着。”
“小羽,”辛然抱了抱她,“班主任说他通知不到你妈妈。”
“估计又在哪座深山老林挖矿。”顾羽的母亲是国内著名的地质专家,自从她的文豪父亲去世以后就忘情工作,献身地球物理事业。“她不知道就最好了,这件事情……我最担心的就是,我妈会担心。”
“我们都好担心你。之前开了班会,汪主任亲自来讲的。放了一段录像,那女孩挨了三十下藤条,整个屁股和大腿都血红血红的,好吓人。你的六十下……我们都无法想象了。”
“等下。”顾羽忽然察觉到什么,“体罚是打屁股的话……公开执行……录像里面的女孩穿的是啥?”
“运动背心和短裤。”辛然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录像的一开始短裤就被扒下来了。”
送走辛然,顾羽推开门,直接对着便衣说,“我要见汪美英。”
半夜一点钟,汪主任来了,一面打着呵欠一面说,“小顾啊,你知道我们为了你这顿打可是操碎了心啊。部委,领导,各院系,学生团体都要安排,还有特别重的安保任务。”
顾羽讥笑了下,“主要是小心不让外媒混进来。”
“你这孩子,其实还挺机灵的,怎么这件事就那么不开窍呢?”汪主任埋怨,“你爸爸可是受过接见的名人。你也不为他的名誉着想。”
“这不显得体罚条例一视同仁么?”顾羽句句讽刺,可惜汪主任听不出来。
“对了,他们说你要见我,啥事儿呀?”
“公开执行的话是不是要脱裤子?脱光?”顾羽很坦然地讨论这件事,似乎即将要挨打的人并不是她。“体罚可以,总不能脱裤子吧?这么多人看着我赤身裸体?”
汪主任皱眉想了想,才说,“万事开头难,第一次大家都没经验。我们讨论下,明天给你个回复。”
“现在已经是周六凌晨,再隔个周天就到周一了。”顾羽直视汪主任的脸,“依法体罚我无话可说,但是细节请你们确保我的权益,否则我一定抗诉到底。”
汪主任第二天亲自带顾羽去买T裤。
中年妇女管那玩意儿叫丁字裤,给顾羽选了纯洁的高腰白色,然后用公款买单。
在顾羽的要求下,那段示范视频也给看了:视频里的女孩站着,然后趴在一个有点像体育器械里面的跳箱子的梯形的箱子上面,远端有人按住她的手。拇指粗细的藤条抽在她的臀部和大腿,一记一下血印子,抽了没几下女孩就大哭并且扭动,旁边有人跟她耳语了很久才安抚她继续接受。
视频不知道为啥没有声音,听不到那个女孩到底哭声高不高。
“你看看,”汪主任一边看着无表情的顾羽反复拉视频的播放条,一边在那里絮絮叨叨,“惨不惨?好好的皮肤,打成这样,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
“校医不是会在场么。”顾羽淡淡回答,“我记得体罚条例一开始就说,以教育为目的,不会严重伤害学生身体。”
“怎么不是呢?打在屁股上,距离身体的内脏器官都很远,而且根据规定,打大学生最重的藤条的直径也不超过1公分,长度不超过90公分,这都是为了学生们的身体着想啊。”
“是是是。挨完打还能享受三天病假,简直人性至极。”
汪美英一走,顾羽就叹了口气,把自己扔在床上。
为了避免她发微博,她不能用电脑和手机。房间里面的电视上一片雪花,她免费住这儿,又不能说请客房经理来修一下。
说不怕是假的。
她从小到大,父母从没招呼过哪怕一巴掌。又或许正因为如此,对挨打也没什么概念,所以没有深刻的惧怕?
告诉老师们的话是真的,那篇文章的确是无名A4纸上的,她想供出作者也无人可供。当时一个字一个字把那篇文章敲入系统的时候其实想得很清楚,无论有什么样的争议和后果她都会自己承担,但是当时的确没想到会是这个程度的后果。
时间很漫长,她胡思乱想很久,看看钟,才过去了几十分钟。
不知道周一的早晨,时间会过得快还是慢呢?
顾羽无聊地去换上了那条T裤,然后随便套了件薄t恤,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
她不胖也不瘦,不高也不矮,腿略长,屁股略翘。
所谓的当众执行,其实是说同学们都有看到会很屈辱吧?—事实上T大学生太多,届时现场观看的只有大一新生,其余学生被要求在教室看实况转播而已。
顾羽慢慢做着心理建设,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跟姿态。
爸爸以前教导她的:喜怒不形于色,沟壑要藏于胸。她拒绝承认体罚的合理性,但是又算是自愿成为牺牲者。这种状况下面,显得很锐利骄傲就有点老土了。但紧张、害怕、软弱、低头更不可能。那么,或者,就这样保持镇定就可以了吧?自己上过辩论台、主持过校庆,应该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吧?
想来想去,又想到到底会有多痛的问题。
顾羽忽然想到什么,去打开衣柜的门:标间里面标配的一把鞋拔子和一把木床刷赫然在目。鞋拔子薄一些,床刷比较厚,看着都很趁手,很像打人的工具。
顾羽拿着鞋拔子,先往自己手上试了试,然后反手往自己屁股上抽了一下。
……没用上力。
再试一下。
横下心,假装打网球,用力,拧腰。
—顾羽蹲了下来。
痛得她几乎喊出来。
比在公交车上被人踩到脚,或者打个耳洞什么的,要疼太多了!
顾羽蹲在地上埋头冷静了一会。
起身,照照镜子,严格说来是臀部的侧面,大腿上,起了一条深红的印子。用手揉一揉,退了一些。
脑海里面浮现起来体罚条例里面那些刑具:皮带和戒尺是最弱的,板子等于记过,要疼一些。藤条理论上是最疼的,肯定比自己这没轻重的一下还要疼吧?
视频里面那姑娘的哭叫和屁股上的可怕痕迹所对应的痛苦,也迅速可以直观换算出来。
顾羽暗叹了口气。
—体罚条例真的是人类文明的倒退。
但是,不得不承认,它的确有足够的威慑力。
周日的晚上就是周一的凌晨。
四点钟顾羽终于睡着,两个小时之后房门就被砰砰敲响。
敲门之后无需她爬起来去开,汪主任自己推门进来,一脸严肃:“快点起来,今天我们的时间很紧。” 前前后后四名便衣外加不少学校保安,在空旷的食堂里围观簇拥着顾羽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很小的馒头。
然后汪美英带她去校医院。
—身高165,体重52公斤,三围85-65-88,体脂含量31%,心跳88,血压70/100.
顾羽很爽快地脱光了站在李医生的面前,温柔的医生姐姐认真地观察和触摸她全身皮肤,摸得顾羽痒痒的有些难受。
“浑身连一个疤都没有,皮肤真好。”李千妍叹口气,“顾羽,等一下我会陪你过去,随时监测你的情况。你如果觉得头晕头痛心脏不舒服之类的,不要有顾虑,随时跟我说。”
“打几下不会心脏病的,放心。”顾羽穿回自己的衬衫和短裤,随口安慰美女校医。
—早晨起床得有点突然,顾羽也没来得及考虑穿啥衣服“出镜”。辛然送过来的衣服里面她最常穿的就是一件很软很薄很舒服的棉质白衬衫,然后顾羽随手拿了一条平时配在一起穿的牛仔中裤,想穿的时候却被汪主任阻止。汪美英帮她选了条柔软舒适的毛巾质地的白色运动短裤,几个小时之后,顾羽是打心底里感激这位自己平时不怎么看得上的阿姨。
一身白,再加上里面的白背心和白T裤,顾羽照了下医务室的镜子,觉得自己矫情得不怎么像话。
这时候李医生过来,递给她一根发圈,“头发绑起来吧,精神一点儿。”
离开校医院之后下一个目的地是学生处。新装修的惩戒室一股香蕉水的味道,只呼吸就让顾羽觉得头晕。
不大的房间内放了两个视频里面的那种梯形箱子,然后还有一张有点像按摩用的床,一个木头的架子。沿着墙是两排体罚工具,一排挂墙上,一排插在好像兵器架子一样的木架上。
顾羽仔细看那些玩意儿。
戒尺是竹子做的,漆成黑色,和一般人家里可能会有的缝衣服的竹尺相比都是差不多两指多三指的宽度,但是就长很多。一排十七八把一模一样的挂在那里,每一把的把手那一头垂着一个标牌,上面写了个序号。
旁边是所谓的皮带,很细,也是黑色,跟顾羽自己的女式皮带里面最细的那种差不多,看起来是真皮的,很薄,折成两股也没不服帖的感觉。在每根皮带的内侧用浅浅的银色也写了一个序号。
然后应该是记过水准的所谓板子。那个看起来有些像是船桨,也是黑色,分三种不同的大小。最小的大概一巴掌宽,指甲盖那么厚,几十厘米长。最大的则要有一掌半宽,一个指节的厚度,接近一米长。
最里面的就是唯一不是黑色的刑具—一束白色藤条在一个玻璃水筒里面泡着,每一根的直径差不多是最小的板子的厚度,长度则可以和最大的板子比肩。
“你可以摸一下。”汪美英指了指那束藤条。
“不用了。”顾羽努力保持冷静,但还是觉得自己心跳很快—要是现在再去测心跳血压,大概会高不少吧?
“用工具打人,是人类的专利。”推门进来的是班主任徐前,西方哲学史的年轻讲师,也是顾羽的班主任。
顾羽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过了一会才开口,“徐老师……对不起。”
“系里为你争取过,但是没办法。应该是我们说对不起才对。”
“没事的,”顾羽咬住下嘴唇,“谢谢……谢谢老师们。”
“有不少同学很关心你的状况。等一下全校直播的时候……”徐前顿了顿,“坚强些。”
“我会的。”顾羽郑重地点头承诺。
“行了行了,我说徐老师,这会儿不是谈哲学的时候,快来签字吧。”汪美英张罗着拿出来了一叠厚厚的《体罚通知书》。
顾羽拿起来稍微翻开了下。
通知书里面写得非常详细,看起来像是出自法学院的手笔。里面列出了一系列突发情况,各种可能导致的后果等等,以及长达数页的免责条款。最后一页是签发人:校长张宝骋;四个副校长;教导处主任;学生处主任;团委书记;还有几个顾羽听也没听过的名字。下半页则是知会人,包括她的系主任,然后是现在要签名的班主任,辅导员,舍监等等。顾羽还看见有校会主席陈颖、团委的颜嘉俊以及弄潮这边的黄旭三巨头的签字。
徐老师签完自己的那一笔之后,把通知书还给顾羽,“该你了。”
各种签名歪歪倒倒,只留下最后一行,写着:“被体罚人签名:________”
顾羽随手画了个鬼画符上去。
徐前和汪美英都笑了。
“小顾还是挺乐观的,我不担心她一会的表现。”
“接下来的留校察看期呢?”徐前带着点年轻学者特有的愤怒,以年轻男人下意识保护自己身边女孩的神情问。
“那个啊,”汪美英瞥了顾羽一眼,不自然地说,“稍后我们会跟顾同学交流的,徐老师不用担心。这边没什么事情了,徐老师先过去大礼堂吧。”
顾羽看着汪美英,等她跟自己“交流”那个什么令徐前跳脚的东西。
没想到汪美英却很真诚地拍了拍她的肩,“先瞅准眼前再说。今天上午过了以后,再来想往后的事儿,是这个道理吧?”
“总而言之,是留校察看期还会有后续的惩罚吧?”不知道为什么,缺乏睡眠的头脑运转得极其清醒。
“惩罚只针对犯错的孩子。”汪美英安抚她,“你成绩好,只好安分守纪,一年的察看期结束,还是能好好毕业的。”
大礼堂下面拥拥挤挤地站着一整级的大一生。
然后舞台上就搞得跟个电视直播一样,顾羽站在侧台看,一二三四五,五个吊顶话筒收音。然后地面估计也有内置话筒。四台不同的摄像机从不同角度对准舞台中间,其中一台还配了个摇臂。
她在文华楼睡觉失眠失眠睡觉的两天里,学校各层级各院系一定都是紧锣密鼓,忙得不可开交。
两个工人把一个体罚台搬到指定位置。现场导演—姑且叫做现场导演吧,顾羽认识,广电系的系会主席钟明,指挥工人把台子的脚压着地上用粉笔标出的叉,然后又用对讲机叫各个机位注意准备。
他匆匆跑下台的时候,顾羽忍不住幽幽刺了他一句,“师兄,你不如等我上去了再调机位调灯光嘛。”
钟明这才发现随随便便站在侧台的小姑娘就是顾羽,一下子脸色唰地变了,讪讪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等下拜托了,多找我好看的角度。”顾羽半开玩笑的说。
“你没看那段视频?”附近没人,钟明压低声音问。
“看了啊。……你们拍的?”
“你别那么轻松……待会,有你受的。”钟明用一种混合着同情又带一点点欣赏的奇怪神色看了顾羽一眼,转身走了。
顾羽叹了口气,仰起头,努力看住黑色的礼堂顶幕。
去年校庆的时候,自己和央视的知名主持人搭档,上台前觉得紧张到浑身发冷,也是站在这个位置,也是这么抬头看顶棚。
当时的舞美把顶棚上弄出来很多星星,一颗一颗,好像浩瀚的宇宙。
汪美英走了过来,“你八点钟上台,固定好以后,校长开始讲话。八点半正式开始。”
—顾羽很快就知道了“固定好”是什么意思。
那个视频里面以及学生处见过的梯形台子不知道是升级了还是另有玄机。总之从它的各个顶点,都可以抽出来一根类似安全带的宽的带子。
顾羽被指挥着走上去,迎着刺目的灯光,背对台下,面对体罚台,趴了下来。
一个陌生的工作人员示意她双腿打开与肩同宽,然后靠近地面的两条安全带就把她的脚踝绑了起来。
……幸好辛然送过来了球鞋,顾羽想,自己原本穿的那双凉鞋脚踝上有系带子,估计得要脱掉了。
然后双手向前伸,也是被带子扣住。
最后一条带子从腰上压过来,很紧,把顾羽紧紧束缚在体罚台上,腰腹部被压迫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下一刻顾羽的脸唰地红了。
那个冷冰冰的男工作人员把手伸到她的肚子下面,解开了她运动短裤的抽绳。
然后短裤被扯下来,宽松的版型让它一直掉到小腿和脚踝那里才挂住。
白色T裤的两条带子一条被上身的衬衫盖住,一条深陷在臀缝里。
看起来啥都没穿的赤裸的屁股就这样呈现在满礼堂的师弟师妹面前,呈现在四台摄像机面前,呈现在T大每个被迫打开电视看直播的教室里的师生面前。
台下一阵哗然。
钟明的团队在顾羽面前调节了下什么。
一个屏幕被朝下对着顾羽的眼睛。
屏幕上白花花的一片特写。
顾羽努力别过脸颊去,不想看那屏幕上自己的臀部特写。
脸颊贴着体罚台上面冰凉的皮革。
她咬牙控制自己的呼吸。却控制不住眼眶发酸的感觉。
—为了反对体罚,而自己挨体罚。
委屈吗?
她问自己。
好像过了很久,或者其实也就几分钟的功夫,麦克风响了。
张校长的西装裤绕过顾羽的眼睛,走到一边的台子上,开始给全校做发言。
顾羽忽然明白过来,八点到八点半这段时间,领导讲话,自己就得在这里这样趴着。
这算是一种前置惩罚吧?
谁设计的?心理学系吗?
半个小时的时间很难熬。
顾羽不得不认真去听那些讲话—张校长讲完了是韩校长,然后是团委孙书记表了几句态。
接下来黄旭上台,代表《弄潮》读了一份检讨。
检讨的词句各种奴颜媚骨卑躬屈膝,文采缺乏逻辑混乱,顾羽从愤怒听到无奈,最后闭上眼睛随它去。
怎么算,时间也应该差不多了。
进入正题吧。
早点让全校师生欣赏到用工具鞭打同类的身体,这样文明、发达、充满人性关怀、慈爱慈悲的场面。
终于主席台上没人再说话。 顾羽深吸气,做好了迎接一切痛苦的准备。
两个女老师走上舞台。
按照体罚条例,男生女生全部都用一样的刑具,但是执刑者则不同,男生由男老师来罚,女生则由女老师执行。
两个老师顾羽都认得:一个是田径队的,搞链球;另外一个则是T大今年刚引入的网球老师。
她有点哭笑不得。
是怕普通的老师手劲不够吗?拿她的屁股当链球扔,还是当网球抽?
两个老师一人拿着一根先前看到的那种白色藤条,各自站在顾羽的左右两侧。顾羽大致明白,大概是要一个正手一个反手,轮流抽自己的屁股了。
也好,这样匀称点。
先前那个粗暴的男性工作人员过来看了顾羽的脸一眼,用冷漠的声音说,“你别闭着眼睛,不然我们不知道你是不是清醒。”
顾羽扭头不理会。
睁开眼睛,就对着那个屏幕,就对着自己的屁股。
太尴尬。
工作人员也不强求,看了一下就说了一声,“开始。”
顾羽正想深呼吸的时候。
一道刺痛已经促不及防地落在身上。
她应声叫出来。
感觉好像是……被车撞了一下?还是被火烧到一下?
如果疼痛可以度量的话,这一下,就可以超过她在宾馆房间里试着拍在自己身上的那一下大概十倍左右。
顾羽几乎是被打懵了。
下意识地看屏幕。
屁股上浮着一道白色的痕迹,正慢慢消退,然后变成可怕的深红色鞭痕。
工作人员冷漠的数出声来,“一。”
第二鞭的时候顾羽略微有了些准备,死死咬住牙没叫出来。
屏幕上两道鞭痕左右相叠,有一些血丝慢慢渗出来。
整个礼堂被这种景象震慑得鸦雀无声。
以至于下一鞭的风声如此刺耳。
顾羽下意识地向住藤条袭来的反方向退缩。
但是腰上的皮带却死死束缚住她无意义的逃避。
藤条准准地鞭打下来,抽到先前鞭痕的上方。
另一边反手的网球老师却没有那么准确,第四鞭叠在了第二鞭的上面。
顾羽几乎是惨叫出声。
鲜血顺着鞭痕流下来。
不多,大概流鼻血那个样子,沿着皮肤流下来一点点。
顾羽无意识中发现自己疼出了眼泪。
并不是哭,只是泪水自己流下来,咸味到了嘴边。
两个老师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工作人员上台来,三人到侧面收不到音的地方讨论了几句。
李医生漂亮的面孔出现在顾羽眼前,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是深深的心疼,“怎么样?”
顾羽不知道怎么回答,凝顿了一会才说,“还好。”
李千妍用手帕帮她擦了擦,不知道擦的是汗水还是泪水。然后她起身。
顾羽看到镜头里,她用纱布把自己屁股上的血迹擦掉。
然后两个女老师又回到她的两旁。
五—六—七——八—九—十
这一次没有再叠起来,两侧清晰的各五条鞭痕布满了顾羽的臀部。
每一次抽完一鞭停下来的时候,顾羽都觉得似乎到了天堂。
……早知道这么疼,自己不会去反对什么体罚条例了吧?
不对,反对体罚条例,不就是为了不这么疼么?
思考的能力被碾碎。
如果现在有人过来采访:顾羽请说出一加一等于多少?
顾羽想,自己大概会说,“我错了,不要再打我了,我什么都愿意改。”
女老师们和工作人员又去商讨什么,李医生也一起。
顾羽扭头去看她们。
好像在说什么“快一点,不要停顿。”
然后李医生说“不行”。
争论了片刻。
女老师走回来。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
顾羽高声尖叫起来。
连续不停歇的痛苦,任何人类恐怕都无法忍耐。
如果没有皮带的固定,她一定满地打滚来试图解除屁股上那钻心刺骨的痛苦。
或者是被她的惨叫震到,接下来稍微有了些停顿,没有太久。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顾羽痛得快要虚脱。
喉咙口火烧火燎的,就算想要大叫也已经沙哑了。
倒是没有再流泪。
清晰的视野里,显示屏里面,自己的屁股上面已经被鞭痕填满了,看不到多少空隙,一鞭跟一鞭交叠的地方都有渗血。
……还有,四十下?
顾羽忽然觉得胃痛。
痛到想吐。
李医生好像救星一样的过来,拿了一杯东西,把吸管放到顾羽的嘴巴里面。
大概是放了人参的蜂蜜水吧,味道怪怪的。
顾羽勉强喝了一口。
“你还好吗?能坚持吗?”她的声音很温柔。
“说不能的话,会停止吗?”顾羽问。
李千妍露出抱歉的神色。
顾羽深呼吸了一口,“很疼……但……还可以吧。起码不打的时候就不痛。”
下十藤让明明已经好像没力气哭喊的顾羽又被鞭打出了暗藏的潜力。
藤条抽到臀部的下缘,然后一鞭一鞭往下挪,直到招呼到大腿中部。
比抽在屁股上还痛。
人怎么可以这么痛?
屏幕上,先前臀峰上的痕迹已经完全透出来,一片肿胀,夹杂着斑斑血红。而大腿上的痕还很分明,一条一条楞子隆起来,好像屋檐上的瓦。
这次的休息时间比较长。
顾羽想起视频里那个姑娘—她挨到这个份上,一切就结束了。
自己却还有一半路要走。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痛哭而流涕,宛转而哀嚎。
不必疑虑,顾羽心里很清楚的知道,再三十藤条下去,自己的屁股上一定是皮开肉绽,不会留下一片完好的皮肤。
就好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把屁股打烂。”
今天是真要被打烂了。
三十一到四十藤,继续鞭打在已经不堪一击的臀峰上。
每一藤都抽出一道口子。
老师拿着藤条从顾羽面前走过的时候,她看到藤条被染得血红。
四十一到五十,继续打在臀腿交接的地方,顾羽没有喊。
挨打是体力活。她已经几乎快要虚脱。
每一藤下来,都是全身每一块肌肉的协同紧张,协同运作和协同抵御。
而疼痛来的时候,则是连着内脏一起揪心揪肺地承受,好像一个快要溺水的人,承受着一浪比一浪大的潮头从自己头顶上压过。
是健儿弄潮,还是灭顶之灾?
五十一藤打回到屁股中间。
顾羽眼前一黑。
短暂的失去意识,然后醒过来,意识一片茫然。
眼前景物模糊,慢慢清晰。
是李千妍在掐她的人中。
“顾羽,顾羽,能听到我说话吗?”
顾羽想说能,但是动不了。
然后听到李千妍跟别人说,“不能再打了,太重了,这太狠了。”
工作人员好像是说,“只剩九下了。”
“一下也不行,再打下去会出事的。”
“那等她养好伤下一次再打吧。”
顾羽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她用最大的力气喊出来。
声音却微弱得可怜。
“不要,今天打完好了,我没事的。”
她绝对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过程。自己看着摄像机里面的自己的屁股,一点点从白色变成血红,然后自己却无能为力。
长痛,不如短痛。
如果一下子打完会死的话,那就死了好了。
或者可以让当权者有所触动,再也不推行这样的恶法。
浑浑噩噩当中,似乎是过了很久。
工作人员跟李医生一起上来,解开了顾羽手腕上的皮带。
手腕上被磨破了皮,大概是自己挣扎太狠了,顾羽想。可是不觉得疼。
是结束了吗?
……哦,没有。
李医生俯下脸,很小心地说,“顾羽,现在我们脱掉衬衫,剩下九下会打在你背上。”
周遭乱七八糟的人影在晃。
大概是……调机位和灯光吧。
顾羽没力气说什么,只是用行动表示了配合。白衬衣脱下来,里面的白色运动背心只有窄窄的一条横过背脊。
然后再趴下去绑好。
这次反手的网球老师先。
背上脂肪少吧。
一藤条下来,顾羽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嘴巴麻麻的,一股血腥味道。
不知道链球老师是不是觉得改打背脊太便宜她了,藤条挥舞得又快又狠,紧跟着网球老师的节奏抽。
好疼啊。
要着火了。
顾羽被打得有点恍惚。
幸好,九下的目标在不远的地方微笑地等她。
狂风骤雨一样的。
无法逃避的。
无法减轻的。
无法克服的。
无法不疼的。
“六十。”
连这一声报数里也隐藏着松了一口气的意味。
李医生第一个冲上来。
顾羽虚弱地对着她笑了笑。
工作人员一一解开困住她手脚的皮带,最后是腰上那一根。
没了固定,顾羽下意识地软倒下去,跪坐在自己小腿上。
疼……
屁股不能碰到任何地方。
甚至于不能动。
一动就往死里疼。
她跪下来,弯着腰,倒吸一口冷气。
火辣,灼热,撕裂痛,钝痛,隐痛,各种痛苦攫抓她,已经跟三十鞭之前那种“打的时候极疼,不打的时候就不疼”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时候汪美英过来帮忙,“结束了,都结束啦。你们别拍了……走……去医务室上药吧。”
毛巾质地柔软的短裤被拉起来。
虽然遮不住大腿上的伤痕,但好歹她不再是光着屁股。
然后胡乱披上衬衫。
衬衫和短裤上面都弄得血迹斑斑点点。
汪美英和李千妍扶着顾羽慢慢站起来,然后慢慢挪动着,走下舞台。
三格台阶。
下舞台有三格台阶。
顾羽走,一格。
疼。
一格。
疼。
一格……
顾羽脚下一软,眼前是那次校庆舞台的,满是星星的帷幕。
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顾羽醒来的时候,花了一分钟时间就确认了这不是医务室。
白墙,消毒水味道,自己面朝下伏在一张病床上,穿着条纹病号服,右手手背上扎着吊针,连着两瓶盐水。
应该是T大附属医院吧。
墙上挂着一个钟。顾羽眯眼睛仔细看,一点十五。
如果捱完打算九点的话,那么顾羽大概是昏睡了四个多小时。
大概五分钟以后,身体的感知才清晰起来。
顾羽觉得手臂很麻,于是试图动了一下。
一动她就差点哭出来:好痛啊。
等到那一波痛感慢慢慢慢地平复下来,顾羽才敢稍微放松的呼吸。
屁股上,大腿上都是火辣辣的痛感和无比难受的肿胀感。背上倒还好,只有一点点的隐痛—有没有破皮还是不一样的。
有步伐声传来门口。
好像是李医生。
“师兄,这件事情一定要如实反馈的,这样的惩罚实在太重了。我查过资料,新加坡的鞭刑也只不过是1.3cm直径,100公分的藤条而已,上限24下。我们怎么可以对学生这么狠?”
“我知道,但是我们怎么给报告其实对于最终的调整影响力有限。”
“所谓的试运行,既然试出来了有问题,肯定应该改啊。顾羽那个样子,我觉得不单单是身体上会留下创伤,心理方面也需要专门的介入评估。”
“这个估计就是你想多了。”男声叹口气,“这种条例既然通过了,就不是那种担心学生心理承受力的话语方式了。小妍,你庆不庆幸咱们早毕业了两年?”
“要我现在还在念书,”李医生苦笑了下,“估计跟顾羽的性格也差不多。”
顾羽小心翼翼支持着自己别过脸,去看另一边。
窗子外面的树荫很浓密。五月的天气,不冷不热,舒适动人。这么好的天气,又有假期,要是能出去踏青就好了—
刻意动了下腿。顾羽用屁股上的伤口牵痛来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迷迷糊糊睡了会,就被人叫醒。
“小顾啊,”是汪美英过来探望她,“你得打起点精神来。两个小时以后,有部里的领导过来探望你。”
“探望……我?”半天没讲过话,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到不像是自己的。
护士姑娘倒水过来,插着吸管给她润润口。
“主要是问问你体罚的感受,然后看下之后安排媒体来采访的事情。”
顾羽瞬间明白过来。
体罚条例引起了那么多争议,对学生来说,要狠打以消异声,但对舆论来说则又有亲和以抚民心。
现在前者做完了,该后者了。
最好就是她顾羽可以对着新华社的记者痛哭流涕,说,我本来是个多么多么不好,多么多么阴暗,多么多么任性的坏学生,脑子里藏着无数祸国殃民的念头。如今这顿体罚,我身体上受到了鞭策,灵魂上则被涤清,从此之后我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PS,体罚疼痛有限,足以令我改正,但是对学生来说并不觉得太过残酷,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诸如此类,云云云云。
“我很痛……”顾羽眯起一只眼睛,“我想睡觉,见不了人。”
汪美英一怔,“你这脾气,刚捱完这么痛一顿打,怎么又犯倔了呢?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一年的留校察看期?”
“留校察看要怎么样?每天打,打死我?”顾羽冷冰冰地反问。
“我不妨跟你直说。首先,你的一切成绩分和生活分的执行都会比其他同学翻倍。别人一分抵五下,你就是十下。其次,学校领导班子还在商量,会给你每个月评一个表现等级,分为ABCD四等,只要拿不到A,就要进行一定量的体罚。至于这个量级大家还在讨论。”汪美英语重心长,“你现在表现好一些,后续大家都会对你宽松一些。你要是还是没有悔改的意思,接下去这一年的日子你想想看,到底要怎么过?”
“汪老师,”顾羽认真地对她说,“你说的事情我明白了。现在是这样,你们也可以商量下—我不见领导不见记者,你们就商量个重惩的条例给我,这还是有分寸的事情。要是我现在答应得好好的,等会儿在领导和记者面前想说啥说啥,惹怒了上级,你们到底又能怎么办呢?最多再打我六十下然后开除。我是不在乎了,你们—是不是还是保险点,比较好?”
汪美英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转身走了。
顾羽长长地松了口气,闭上眼睛。
一晚上,除了疼痛以外,没有人骚扰她。
但是第二天一早护士就弄醒她,告诉她学校方面已经帮她办好了出院手续,她必须要回宿舍去休养了。
顾羽也没什么东西,只有穿来时候那身血迹斑斑的白衣服。一天过去,血迹变成褐色,看起来有点吓人。
衬衫,短裤。
大腿上的鞭痕还是露在外面。
顾羽慢慢走,推开门,尽量不牵扯到伤处。
门外两个便衣,给她示意了一个方向。
T大附属医院到T大,大概六百米的路程。
顾羽身上没钱也没手机,只好自己慢慢往学校走。
走一步,一阵痛。
但是是可以忍耐的痛。
两个便衣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大概是鞭痕的关系,一路上好多人侧目,投来异样的眼光。
暖暖的阳光里,蓝田白云下,顾羽却露出了一点点笑容。
坚持。
坚持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东西。
她对自己说,不要怕。
还有一年就毕业了。这一年里面,不过是再挨几顿打,不管怎么打,总之自己死不了,残不了,也不会发疯,不会心理变态,不会改变她的人格,不会损失她的才华。
堂堂正正,初心不改,满身伤痕也要一样微笑,微笑地走在这条自己选择的路上。
顾羽这个时候很想用最高的赞美送给当时分配宿舍的时候把她分在一楼的老师。
长长的走廊。
顾羽回头看了眼,发现便衣没有跟进来。
松口气,敲了敲自家宿舍的门。
早晨九点钟的宿舍,左邻右舍都悄无声息,顾羽却不担心没人来开门—就数哲学系的课业最轻松,大家下午的课是选逃,上午的课都是必逃的。
没多久,就听到里面有人迷迷糊糊地边走过来开门边问,“谁呀?”
“我。”顾羽轻声回答。
门打开。
张辛然揉了揉眼睛,哇地叫起来,伸手抱住她。
顾羽倒吸了口凉气,“然然……痛……放手……”
辛然闪电一样地缩回手。
顾羽慢慢走到自己床铺前,很是思考了几分钟自己是要坐下还是要怎样。
辛然手忙脚乱地拿垫子堆在顾羽床上,想想又不对,帮顾羽把被子放下来,“小羽……你……你能不能坐?”
“你猜。”顾羽自力更生地脱掉球鞋,往辛然的垫子上跪过来,然后慢慢把自己放平,长长松了口气。
对面上铺有人爬下来,干脆利落地把辛然推开,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顾羽,“别躺着,起来。”
顾羽瞪了她一眼,“凭什么?”
“起来把衣服换了。你从哪里回来?他们说你被送到T大医院了。药呢?今天早晨上过药没?”
顾羽疲倦地别过头去不理她。
“辛然,你去顾羽柜子里把她那套纯棉的蓝睡衣找出来。”邢云不由分说地指挥起来,“胖妞—樊平平,叫你呢,别睡了,起床,小羽回来了—你去打一壶水,顺便到小食堂要一份白粥。”
邢云低头凑近顾羽,半带威胁,“自己起来还是要我拽你起来?”
顾羽只好投降。
四人宿舍的姐妹们是大学最美好的存在。
张辛然,北京妹子,家境优越,人称哲学系系花又称白富美。温柔善良,如果童话里的公主有真人版的话就是她了。—只可惜,四六级永远都过不了关。
邢云,跟顾羽一样是浙江人,却比顾羽高整整半个头。排球运动员特招,校礼仪队主力—因为个子太高,所以主要是反串男装的主力。
樊平平,外号胖妞,东北妞,体重一百六,性格却极其乐天可爱,从来都是一点心事也没有……如果不算减肥这件事的话。
加上顾羽,俨然一个活色生香的小团体,要貌有貌要财有财要武力有武力要重力有重力,曾经被T大男生评为十大明星宿舍之一。
听起来又凶又粗暴的邢云,把顾羽好歹弄起来之后,却轻手轻脚,用最最温柔的态度帮她宽衣解带。
辛然拿来了睡衣,又赶紧去拉紧窗帘。平平一面套T恤一面叫着顾羽的名字好像一个可爱的小圆球一样咕噜噜地滚过来。
在姐妹们的面前顾羽也没什么好害羞的,衬衫,短裤,然后把卡在身上一天一夜不舒服得很的T裤脱下来,一面脱一面蹭到伤处,痛得咬牙咧嘴。
抬头看看三个姑娘。
虽然都在电视里眼睁睁看了场直播,但是顾羽身上的伤还是吓到了她们。
姹紫嫣红的屁股上,一道一道的血口子,虽然不再流血,但是丝毫也没有收口的意思。每道口子四周,黄色,青色,绿色,紫色,黑色,异彩纷争,就是不像人类皮肤的颜色。
大腿上皮破得少,就是一大片的紫黑。 辛然别过头去,哽咽了声。
邢云伸手过去帮她,小心翼翼,才脱掉一条T裤,然后又帮她把运动背心从头上套出来。
顾羽看了看手上的背心—背后挨过抽的地方开了条长长的线。
她叹口气,“毁了好几件衣服。”
辛然赶紧把睡衣抖开来帮顾羽穿,“小羽你快躺下休息。……对了,你怎么就这样自己一个人跑回来啦?”她茫然往外望望,“没人……跟你在一起么?”
“别问了。”邢云打断辛然,“胖妞你磨蹭什么?快去打水。辛然,你去学生处一趟,问下顾羽的私人物品在哪里,把手机书包什么的找回来。我去医务室找李医生。”
……幸好有个强势的妞儿布置一切。
顾羽舒舒服服趴在自己的枕头上,揉了揉枕边哆啦A梦的头,闭着眼睛说,“……谢谢亲爱的们。”
在宿舍姊妹们无微不至的关怀,李医生每天两次的上门探访,小食堂粥粉面条的调养滋润下,顾羽身上的伤口大概在第四天基本上进入了愈合期。
睡觉的时候可以侧着睡;慢慢坐在柔软的垫子上也可以;上大号的时候不再痛得一头冷汗还要担心伤口裂开—顾羽觉得自己简直已经充满了天地之间的正能量。
坏消息却如预料中一样如期而至。
对门黑黑瘦瘦的女生,胖妞的死对头,班长刘晓咚咚咚地敲门,“老班通知,让顾羽明天下午两点钟到学生处开会。”
“嘿!”胖妞忿忿然,“她就这么一喊?万一我们宿舍没人呢?”
“算了。”顾羽劝她,“反正没耽误事儿。”
在上铺娴熟收割第一滴血的邢云却已经想更远,“叫你去开会,估计是谈后面的事儿吧?”
辛然拎着两个大西瓜吃力地进来,“怎么啦?”
“没事。”顾羽笑笑,“然然,来,做你最喜欢做的事情的时间到了。”
“哎呀呀,我来了。”
辛然忙忙碌碌地洗好手,把李医生给的药都拿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坐到顾羽床上,掀开她的薄被子和棉睡衣。
“来给小羽的小屁屁上药啦—来,小羽不许哭哦。”
“好呢好呢。”顾羽也是闲极无聊,“绝对不哭,乖乖地任凭然然摆布。”
辛然手势是真的好,涂药油的时候推得又好又匀,软得像棉花一样的手指在顾羽刚开始收口的皮肤上,那叫一个舒服。
顾羽闭着眼睛享受着辛然的药油按摩,一睁开眼就看到邢云高挑的身材和超短的男孩头在面前看定她。
只好投降,“留校察看期间应该是普通条例按倍数翻,然后每个月评级评分。也就老汪跟我说了一嗓子,别的我真心不知道。”
辛然一震,“还要打你?”
“不止我。”顾羽叹口气,“然然你的四六级再考不出来,就该轮到我给你的小屁股按摩了。还有你,云儿,你的那些成绩……”
当晚宿舍卧谈会的气氛很沉重。
胖妞在系办公室勤工俭学,带回来道听途说的消息,“学校本来打算所有的体罚都拿着单子去学生处,但是空间和人力实在不够。现在已经把刑具下发到各系了,允许自行决定要不要发到班级。然后每个宿舍的宿管也拿到皮带,估计以后咱们一进门那件办公室里面就会变成刑场啦。”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不是跟老师关系好的人随便拍拍灰,得罪了官方的人被往死里打?”邢云不忿地抗议,“再接下去说不定还有行贿受贿的,一团乱七八糟。”
“古代的肉刑就是这样,县官老爷会问:认打认罚?认罚的罚钱了事,穷人乖乖挨打。”顾羽叹口气,“不过平常处罚的工具比较小,我觉得应该还好,不会太过于痛苦。”
辛然打了个冷战,“我有一任男朋友往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就一巴掌!我疼了好几天。小羽,说真的,要是像你这样的一顿……我想我要是***员的话,两下就招了,什么都招。”
周五下午本该是个轻松的日子。
顾羽在学生处的大会议室里却如坐针毡—主要是忘记随身带垫子来了,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压痛还是很明显。
说两点,磨磨蹭蹭,两点半人才来齐。
领导们陆续落座,人人都对头一次坐在教职工会议室里的顾羽多看一眼,又假装没看。
韩副校长最后一个到,坐下以后就用一种经典的领导视察业务的眼神看着顾羽,“小顾同学啊,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了啊?”
“疼。”顾羽实事求是。
“疼就对了嘛。惩前毖后,治病救人。”韩副校长收了笑容,“想必你也知道了,留校察看是一个长期的惩罚行为,这里面具体的规则要和体罚条例纹丝合缝地对起来,我们这些天领导班子也是,为了你的事情,通宵达旦地开会啊!”
顾羽随口说,“领导们辛苦了。”
韩副校长差点被逗得说出“为人民服务”来,幸好控制住了,一股恼怒情绪上头,“下面请孙书记宣读一下吧。”
“好的。”孙明辽推了推眼镜,对着一张纸开始读。
一堆套话官话,大致意思是,第一项惩罚是,顾羽和其他同学进行一样的扣分制度,但是每一分对于其他同学来说是折算五下,对顾羽来说是十五下。
比如挂科的话扣十分,一般人挨五十下,顾羽直接一百五。—之前汪美英提过的版本是双倍,看来惩罚规格又升过级了。
第二项惩罚是,每个月对顾羽的总体表现评分,A的话免打,B的话按照记小过的尺寸小板子五十下,C的话记中过的尺寸中板子一百下,D的话则是记大过的尺寸大板子一百五十下。
这一项也在顾羽的料想之内。如果直接按照全D计算,一直到明年六月毕业,十二个月,十二顿大板子痛打,勉强也能接受。
但是第三项让顾羽惊讶了下。
学校想出来一个叫做“学生互助管理”的体系。实际上来说,就是说,将体罚的权利下放到各单位,宿舍,班级,学生团体,都可以执行内部惩罚。
汪美英从地上的包里拿出来几样东西。
一个是长长的,有点像扫帚,一个手柄下面伸出几十根一丝一丝的极细的竹篾条,每一根都只有项链绳子的粗细,一把抓一起则差不多有女孩儿的发辫那么粗。
另一个则是一把黑色的皮杆子,尽头是一个小皮拍子,做成小手的形状,顾羽知道这是台湾民间学校体罚学生的工具,叫爱的小手。
第三个则是一把不粗不细的绘图钢尺。
“之前的体罚工具,都对操作有一定的要求,而且乱打容易打坏。这是我这几天托汪老师专门考察的一些体罚工具,虽然体罚条例里面没有提及,但部委领导认为互助管理是相当好的尝试,这些小威慑力的工具很适合学生之间相互监督使用。”韩副校长一脸得意,“这些工具会被广泛分发给各个班长、协会会长、乃至于寝室长,在团体内有人违反纪律的时候予以管理。”
顾羽竭力压抑住自己不出声。
一出声,不是刻薄的嘲讽,就是愤怒的斥责。
……一顿好打,也不能说一点作用也没有,至少让顾羽学会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小顾同学,你的班级,寝室,以及社团就会作为我们互助管理的重要试点。我会要求你们班级的同学对你的日常行为进行广泛的监督。并且,除了这些实时监督之外,她们手里还会有一定的,有限制的,对你进行学习和生活扣分的权利。”
顾羽几乎是要出离愤怒了。
简单来说,就是她不能得罪任何人,否则就是鞭笞加身。
纪鹏宇在旁点了点笔,“社团这方面我来解释一下。顾羽同学,你仍然可以留在弄潮,但是不可以再触碰编务,而是作为最基层的发行干事,和大一的新生们一起工作。”
“……那我辞职行不行?”顾羽深吸气,“学生有不加入任何社团不担任任何校内职务的权利吧?”
“留校察看期的学生没有。”纪鹏宇的声音里没有啥情绪,“弄潮的李蕊同学,哲学系的刘晓同学,女一宿舍的管理员胡老师,都会作为对你的行为的主要监管者。如果你有什么不守行为的地方,他们每天可以对你罚出不超过3分的权利,班长是学习分,管理员是生活分,弄潮那边两个都可以。当然,除了罚分以外,她们也可以随时用这些轻型工具直接对你进行惩罚,程度以一百下以内为准。”
顾羽站起来,“说完了吗?”
“还有,”汪美英补充了一句,“你们寝室的寝室长是谁?寝室长也要加进去这个体系的。”
“是我自己。”顾羽呵地笑了一声,“我要自己打自己吗?”
“那倒不用,重新选一个就好了嘛。”韩副校长准确插入。
顾羽在柔软的草坪上面坐下来。
再柔软的草,也压得臀腿处一片隐痛—顾羽就是想要用这样的痛楚,来帮助自己想清楚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她脾气一般,除了和宿舍姐妹之间关系融洽之外,和其他人关系都一般。
刘晓和自己并没有太多交集,但是却因为勤工俭学资格的问题曾经跟胖妞大吵过一架。
宿管老师那边比较讨厌。她常常在熄灯后通宵写稿,常常被那个胡老师抓到。胡老师不过是个中年农村妇女,膀大腰圆,每次都大嗓门地骂那些违反舍规的同学—要是俺女儿,大笤帚子狠狠抽你们!……现在算是得偿所愿了?
至于弄潮……顾羽一阵苦笑。
跟大一新生一起去做发行,挨栋宿舍去敲门送弄潮倒也算了。
顾羽想起来黄旭劝自己的时候,李蕊推门进来的那个表情。
虽然她片刻之后就露出微笑,若无其事地问,“怎么啦,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但顾羽可以百分百确定,她绝对听到了自己和黄旭的对话。
……平生没做过什么扪心自问会后悔的事。
情难自禁,几乎陷落成为破坏别人感情的小三,算是最错的一件。
如果李蕊要报复,每天把她揍一顿加罚三分都有可能。—但,如果真这样的话,顾羽觉得,这也是自己该受的。
只是,屁股受不受得了呢?
最最麻烦的还不是这里。
而是宿舍姐妹们。
四点多,主干道上出来吃早晚饭的人渐多起来。不少人认出顾羽,好奇地打量过来。顾羽坐不住,起身回宿舍去。
周五的这个点,胖妞出去补课,辛然去约会,邢云要训练,应该都不在屋子里。
刚好自己可以静一静。
推开门的一瞬间,顾羽只是在想,咦,原来有人在啊。
胖妞却好像受了惊吓似地,手忙脚乱去关电脑,偏偏不知道什么程序卡住了,关不掉。
顾羽有些好奇地被吸引过去,“你在看视频啊?什么片子?”
十几秒后顾羽有点诧异地看住胖妞,“你在看我挨打时候的视频?……”
“我……我只是……看一下……”胖妞吞吞吐吐的,脸色反常的潮红。
“这个又是什么?”顾羽留心到视频底下衬着的论坛,细细看去,“痛打娇臀……图文视频站?”
“不是,是……”胖妞快哭了起来,“顾羽我错了,对不起,我……你别问了……”
“不是,到底有啥对不起的?”顾羽有些纳闷,下意识地觉得跟这论坛有关系,于是伸手按着胖妞的鼠标去操作—奇了怪了,刚才卡住的程序现在无比流畅,关掉视频之后就是各种图片和文字展现在顾羽眼前。
顾羽看了一会儿那满屏的绯红或深红或带血痕的屁股,慢慢冷静下来。
“这算是……SM相关站?胖妞你口味略重啊。”
“不是的,我是……点错了……”
“点错了?我看看,会员名:平平小汤团,积分:1680……”
“不是的……好吧……我承认我是出于好奇,偶尔看一下。这个不是SM!只是……只是打……打……”
“打屁股。”顾羽替她说。
“是……只是管教……很多时候出于爱……不是那种H的!”
“不H的话你看着干嘛?”顾羽笑着拍了拍胖妞的肩膀,“有人吃酸有人吃甜,你喜欢啥你就看好了。不过拿我的视频来爽,好像有点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意思。”
“小羽我真的……没想那么多……只是忽然看到平时上的网站上面竟然有你的视频,所以就手贱……求求你,别告诉别人我的……我的小爱好行不行?”
“行。”顾羽忽然想到点啥,“那个,既然没人,妞妞你认认真真跟我说啊—你喜欢,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是倾向于S,还是M啊?”
“不叫这个,叫主动被动。”
“好好好,Top Bottom也好,什么都行。你告诉我嘛,你想打人吗?”
胖妞快要哭了的感觉,承认说,“想。”
“……那,打我好不好?”顾羽很认真地问。
胖妞吃惊地看着她。
“做我们寝室长。然后么,”顾羽叹口气,“隔三岔五随便打一顿,向校领导交差。”
“为什么!我不要!”胖妞反应剧烈。
“因为我跟他们谈了下,这样子的话你们几个都会因为花力气看管我,而受到一些体罚条例上面的优待—或者说,至少不要因为我的关系被苛待吧。”
胖妞仰头看着顾羽。
顾羽对她点了点头。
胖妞差点点头,忽然又重重摇头。
“如果我答应,那成了什么人了?我喜欢看看这些东西……也是作为一种游戏,一种放松。这个跟违背别人的意志,去施加肉体的伤害这种,完全是两件事情,完全不同。”
顾羽眯着眼睛看胖妞。
“……怎么啦?你不高兴?但是我真的不能这样做。小羽你别生气。如果我没有这种爱好的话,我一定答应你。但是现在就是因为有,所以……你能明白不?”
“能……我觉得我们家妞妞很棒。”顾羽伸手抱了一下肥嘟嘟的姐妹,“辛然肯定下不了手,看来这事儿还得找邢云。”
邢云开会回来,拎着一堆东西。
最显眼的就是顾羽见过的那把铁尺。
胖妞拿手去摸,邢云眼疾手快操起来迅速扔进抽屉,“我选它就是因为可以藏起来,眼不见为净。”
顾羽笑了下拿了另外一叠单子看,“这些就是罚分单?”
“这个是。”邢云把单子分成两摞,“我每天可以扣你一分,楼下胡大妈两分。刘晓一分,老班两分。然后你们那个什么破报纸,来了个发行部主任,大一的小男生,一分。你情敌李蕊两分。”
“一共九分,乘以十五的话一百三十五。”顾羽准确速算出来,“要是我得罪了全世界,就要每天挨一百三十五下。”
“这些是要去学生处结算的,还有我们手里的。”邢云把另外一叠纸指给她看。
那是一张登记表格,第一行:执行人—被执行人—
第二行是工具—次数—
第三行是事由。
最下面是两块空白区域。
“这是干嘛的?”
“唯一的收获。”邢云从一堆东西里面把一个袋子翻出来,打开,是一个立拍得相机和一卷相纸。
顾羽瞬间明白过来,“给我拍照?”
“给你的屁股拍照。照片上是自带系统时间的,打之前怎么样打之后怎么样一目了然。”
“人类智慧的结晶。”顾羽叹口气。
胖妞趁着我们说话,已经偷偷把铁尺拿出来看。
“铁的,好可怕呀。”辛然在一边发表意见。
胖妞开玩笑地拿铁尺打了辛然一下。
辛然最怕疼,尖叫着跳起来,却不小心撞翻了桌上的水杯。
顾羽和邢云手忙脚乱把体罚表格罚分单还有相机相纸抢救出来。
邢云脸色阴沉地看着那两个凶手,“我都放起来了,还拿?拿了还玩?别忘记我手里的分数单可以罚任何人,这把尺也随时可以打你们的屁股哦!”
顾羽拉了拉邢云,摇摇头。
邢云把铁尺一摔,“谁都不许再拿出来!”
胖妞已经快哭出来了,“对不起啦,不怪辛然,是我不好。”
“没事没事,弄湿了晒干就好。来,我们来拍合影,看看相机有没有进水。”
四个姑娘头碰头,对着大眼睛相机摆出pose。
西瓜甜不甜?
甜—
相纸上留下的是笑容,是委屈,也是青春。
晚上辛然小心翼翼去收晒在晾衣绳上面的表格。
“留下水渍了,也不知道要不要紧。对了,云儿啊,其他人也是一人一把这种铁尺吗?”
“不是,有两把尺,一把我抢了,一把那个发行主任小男孩跟我差不多手快抢走。然后刘晓拿了两根爱的小手,自己留一根,给了老班一根。剩下那两个看起来很吓人的篾条就留给李蕊和胡大妈了。”
“哎,咱们肯定不会打小羽,老班也不会。胡大妈—”
邢云接口,“我想给胡大妈送点东西,这样小羽估计能好过点。”
“送什么?”辛然一下子来了兴致,“我让我哥派司机送点好烟好酒来?”
“……汪美英教了她半天怎么用那相机,后来胡妈嘀咕了句,说还不如给个卡片机呢。”邢云想了想,“她儿子才上初中,应该很想要相机手机之类的吧。”
“太容易了。”辛然蹦下来拖出抽屉背后一个脏兮兮的盒子打开,“各任追求者送的相机手机,我全存这儿了,看,一二三四,四个,随便挑。”
“哇,你这白富美。”邢云伸出手指弹了下辛然。“那这块解决了。刘晓这人谁比较熟?”
齐唰唰看过去,胖妞瞬间脸红了。
“我明天找她吃饭,跟她聊聊吧。五一前她提过想到我们老家那边去做论文调研,我当时……就,没答应。不过现在想想,也挺好的……”
“起码人家治学严谨,”顾羽笑着说,“不像某两位,论文都是拼贴的。”
邢云瞪了她一眼,辛然就啊呀呀那又怎么样地娇嗔了下。
“好了,学习生活全方位搞定之后,弄潮那边……小羽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自求多福。
顾羽深吸口气,“后天晚上例会,去过就知道了。” 七点钟例会。
顾羽六点半就在教室里坐着。
一个陌生的男孩子走进来,直接朝她走过来,“我叫陈磊磊,发行部的。师姐你好。”
“发行部……主任?”
“是呀。以后能跟师姐共事了,很荣幸。”
顾羽苦笑了笑,“我不是很擅长发报纸。”
陈磊磊从书包里面把那把和邢云一样的铁尺拿出来,“领导告诉我,让我找一切机会多多鞭挞师姐。”
顾羽挑了挑眉毛。
“不过这件事情我觉得有点过于情色。”陈磊磊神秘地笑了笑,“骑着自行车,载着师姐去送报纸,送完就到情人廊那边,趁着夜黑无人,把师姐按在我膝盖上,扒下小裤裤,啪啪啪—”
“喂。”顾羽打断小朋友无聊的玩笑,“我一点儿都不觉得情色好吗?”
“态度这么凶啊?”陈磊磊笑得很无辜,“不愧是有独立精神的师姐呢。我可以追你么?”
“为什么?”
陈磊磊皱起了眉头,像只好看的小动物,“我设想了各种反应,就是没想到答案是这句反问。想追你就是想追你,有什么为什么?”
“想追我可以,但是我只接受有理智有原因的吸引。如果你说喜欢我的样子身材,那谢了,滚。”
“为了滚这个字,等下送完报纸我会给你二十下。”陈磊磊认认真真地看着顾羽,然后回答她的问题。“不是样子也不是身材。我喜欢你的—白衬衫和白短裤。”
陈磊磊的态度让顾羽一晚上都心神不宁。
开会的过程中虽然坐在教室的最角落,却跟坐在讲台上没区别,各种飘过来的眼神,惹得最后李蕊女王大发雷霆,把一堆干事狂骂了一顿拂袖而去。
九点钟,准时出发跟着陈磊磊去送报纸。
走出教室的时候顾羽和李蕊擦肩而过。李蕊没有再假装什么,看过去的眼神冷冰冰的,只说了一句话,“送完回总编室来。”
顾羽大概知道要回去干嘛。
送报纸的过程也是种折辱。
每个寝室看到顾羽的眼神都值得大玩味特玩味,人性这个垃圾桶,包罗万象,暧昧不清,你无法逃避,却也无法直视面对。
……送完了。
顾羽呼出口气,下意识地往学生活动中心的方向走,去赴李蕊的鸿门宴。
却被陈磊磊一把拉住,“我前面说的话,师姐忘了么?”
“……你认真的?”
“说脏话是坏习惯。你这么优雅的女孩子,应该改掉。”
“关你JB事。”顾羽冷笑。
“你又赚了二十下。”
陈磊磊紧紧扣住顾羽的手臂,把她拖进了情人廊。
这一块没有路灯,很多野鸳鸯小情人在这里席地缠绵,什么都做。学生无力开房,却也有生理需求,只得如此,弥足同情。校方也睁只眼闭只眼,不予严打。
……如果说,之前上体罚台的时候是看不见的体制在身后推。
那么,现在就是有一个有形的手在前面拽,拽得顾羽火大—一个大一的学生哎!
他力气很大。
或者说男人真用力气起来怎么样女人也不是对手。
他真把顾羽按在膝盖上—然后去扒她的长裤。
周遭一片漆黑。顾羽挣扎了一会,终于发现徒劳。
陈磊磊没有脱内裤。
铁尺隔着一层薄薄的棉落下来。
被藤条打伤的痕迹这几天正是结疤后期,并不痛,却痒得很难受。
铁尺打下来的力度竟然让顾羽觉得蛮舒服的。
陈磊磊忽然问,“几下了?”
顾羽茫然,“我怎么知道?”
“那重来。你报数。”
“做梦。”
顾羽是绝对不会开口报数的人。
但是这一提醒,人类的本能起了作用,顾羽心里下意识地数了下,七,八,九……十四,十五。
陈磊磊停下来,“几下了?”
“十五。”
“你不是不报数的么?”
“我有报?你幻听?”
“心里报也算。”他不由分说地继续打下来。
这次的力度显然大了很多。
顾羽咬住下唇忍耐,不动,不叫,也不躲避。
四十下打完,陈磊磊很守承诺地松开手。
顾羽瞬间站起来,弹簧一样远离开他。
陈磊磊忽然啊呀了一声,“忘记拍照片了—师姐你这顿打白挨了。”
“没关系。我现在回总编室挨另外一顿。”顾羽冷笑着转身走。
“另外一顿?为什么?”陈磊磊追上来。
“不为什么—本来这套互助条例不就是为了让大家不为什么就可以揍人么。”
“我不是那种人。”
“与我无关。”
走到学生活动中心的女厕门口,顾羽一个杀气凛冽的回头,“你要跟进来吗?”
陈磊磊用看一个谜题的眼神看着她,终于默默退去。顾羽面对着女厕的镜子褪下运动中裤。
那些印记还没有褪去。一顿狠狠的人身伤害的印记,本来就那么容易消失。黑紫色不再在,黄色绿色和青色占领着屁股,很丑陋。
黑漆漆的情人廊里面一顿钢尺敲,没有给已经收口的伤处带来太重的负担,只是在这层丑陋上面蒙了一层淡淡的红色,倒好像没那么难看了。
顾羽洗了下手,然后向总编室走过去。
沿途的其他部门的办公室都熄了灯,看来今天大家都回去得很早。只有总编室里面还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顾羽敲了下门,忽然感觉不对。
门没锁,可以直接推进去。
总编室里面,三个女孩一个男孩,全部都低头撑在编辑桌旁,臀部高高翘起,裤子褪到膝盖下。
大大小小的屁股上都已经布满红痕。
几个女孩子在哭。
李蕊拿着那把细竹篾,站在四个人的身后,看到顾羽进来丝毫没有惊讶的样子。
“你再晚点回来,他们不知道会被打成什么样子呢。”她对着顾羽笑一笑,就好像从前还是好同学,好战友的时候那样。
顾羽唯一的感觉就是血涌上头。
四个人都是大二,都是从前评论部的主力。
新生入学的时候被顾羽亲手招聘进入到《弄潮》;在一年的学习工作中崭露头角,被聘任为资深评论员或者评论副主编,挑起了评论版的大梁。
按照惯例,明年大四的顾羽将退居幕后,成为《弄潮》的学生顾问。而这四个人当中会有一个人脱颖而出,成为评论版主编,相当于校学生会的正部长职务。
如今这些明日精英好像小孩子一样,被打得泪痕满面。
“这是在干嘛?”
“评论部出的事情,不能让领头的一个人担,他们早应该受点惩罚了难道不是?”李蕊笑着回答,手臂高高挥起,呼地一下,抽在一个女孩的臀峰正中。
那个女孩大叫起来,“太疼了……师姐……实在太疼了,别打我了……求求你。”
“跟老师们说去嘛。”李蕊一边甜甜笑一边狠狠揍的气场已经不大像是一个普通的二十岁的大学生。
而是一个……怎么说,怨恨中的女人?
“你要打就打我。”顾羽把这句话说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李蕊想听的那一句。
“打你一个人只能打一百下,打他们四个的话可以打四百下。”李蕊理了理头发,“黄旭一直叫我要减肥,还是多运动一下比较好。”
下一下抽在唯一那个男生的屁股上。他很瘦,屁股上几乎没有肉,一篾条下去,几乎是打在骨头上,他狠狠抖了下,才没有喊出声来。
“不拍照,你随便打。”顾羽豁出去了,“都算我的。让他们回去。”
李蕊冷笑着拒绝,“虽然你很欠揍,但是今天我就不揍你。想打你的话,接下来我每天都可以,我何必今天打?”
顾羽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和渺小。
是,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嘴硬地表示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但是身边的人呢?
今天是评论部的四大天王,明天就会是118宿舍的姐妹花。
强权面前,你不妥协,就是祸害。
顾羽其实很想冲上去,夺下李蕊手里的凶器,大不了两个姑娘扭打在一起,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但是然后呢?
留校察看期间打架,伤人。
自己会被再度痛打。
再度需要麻烦宿舍姐妹照顾。
再度惹来李蕊心中更深层次的怒火。
她要想报复的话,可以用篾条抽弄潮每个人的屁股,天天抽,按照三顿饭抽。
而她顾羽,无能为力。
顾羽跪了下来。
李蕊略微停了下手,然后又发狠似地在四个人身上各抽了一下狠的,反手摔了篾条。
“滚吧。”
女王大人恩旨。
四个师弟师妹大气不敢喘,急忙提上裤子,匆匆而去。
顾羽不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她,是怨还是恨,也不敢去看他们离开时候的表情和眼神。
总编室的门开着,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李蕊走过来,捡起篾条,伸手捏住顾羽的下巴。
顾羽试图说什么。
却被她一篾条抽在了面孔上。
顾羽懵了一下。
“好贱。”李蕊轻轻地说。 顾羽想,大概是在说她跪下的行为吧,或者就是说……跟黄旭那一时失足的过往。
不管怎么样。
她道歉,“对不起。”
“道歉有用的话,要体罚干嘛?”顾羽没哭,李蕊倒抽了一下鼻子。她用篾条点了点编辑桌,“过去站好。不许动,不许哭,不许叫,不许发出一点点声音。”
“……好。”
“四百下。有一点点违规,就从头开始。”李蕊露出一丝快意的表情,“我每打你一下,就报出数字,并且说一遍,对不起。”
顾羽看了一眼晃荡的门,确认李蕊没有关门的意思。
也没有花太久,顾羽接受了屁股朝着门口的事实,慢慢脱下了运动裤和内裤。
等了很久,李蕊的篾条才招呼上来。
……这些细细的小恶魔。
真的不重,皮肉没有被压痛的感觉。但是却疼,火辣辣的,每一条细篾丝都带来清晰的刺痛,二三十条刺痛感叠加,叫人很像尖叫着跳起来转圈。
“我刚才说什么?”李蕊问。
顾羽才意识到自己失神,赶紧开口,“一。……对不起。”
—开口报数和道歉比挨打忍痛更难。
哪怕顾羽是真的觉得抱歉,这样的行为,也已经屈辱到撕碎了她的一切尊严。
是,本来就没什么可尊严的了。
人被刑罚践踏。
刑罚又被私刑践踏。
李蕊一下一下抽下来。
一百多下的时候,她已经气喘吁吁。
黄旭说得没错,她需要运动。
顾羽甚至于开始同情起她的手来—一定很酸吧,明天还能抬得起来么?
反而是痛,打着打着,也习惯了,最后还有点麻木了。
打到两百多下的时候,李蕊的速度和力度已经显然放慢。顾羽没有开口,静静伏在那里,给她,也给自己更多时间休息。
满三百的时候李蕊终于打不动了,把篾条仍在地上,退到沙发上坐下来。
顾羽回头看她,“我……可以起来?”
李蕊的眼睛血红的,像只兔子。“你不怕挨打。我惩罚不了你。”
“谁说我不怕。”顾羽咬着下唇,“说真的,当很痛很痛的时候我会刻意去想自己犯的错误,然后就可以忍耐下去了。”
“你犯的错误?”李蕊不相信,“你也会承认自己会犯错?”
“你以为我的道歉不是诚心的吗?”顾羽反手去抚摩自己滚烫的屁股。虽然威力不大,伤得不深,但反复挨揍集中被打的臀峰那里还是肿胀到不行。“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但,当时是他追的我,不是我追的他。李蕊,我或者是你的仇敌,但是,黄旭那个人……其实你应该再好好看看清楚的。”
“我跟他分手了。”李蕊的口气淡漠。
轮到顾羽瞪大眼睛,“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天。我决定不保研,出国去念传媒。把决定告诉他,他就同意分了。”
李蕊的眼睛里有失恋的痛苦,也有不可拗折的坚定。“这顿打还有一百下,我们改天再算。算完以后以前的事情就算两清—你好好送你的报纸,我时间不多要开始准备申请材料。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回去找黄旭再在一起。”
“我不会。”
“会不会都不干我事了。”李蕊的脸上露出终于放松的神情。
顾羽一瘸一拐回到宿舍,把自己面朝下扔上床。
辛然呀地叫起来,“怎么样怎么样?让我看看。”
“不看。”顾羽心情不好,伸手把床帘子拉起来。
片刻之后帘子被唰地一下拉开。邢云用一种不可抗拒的气势一手按住顾羽的手,另一手把她的裤子扯了下来。
“干什么!”顾羽捂住臀部坐起来,又嗳哟了一声侧倒下去。
“不管为什么你心理受了打击,生理上还是得处理是不是?—哟,这谁打的?”
一看就知道打人的那个极不专业,其他地方基本看不出新伤只有旧痕;但是臀峰那边被打得乱七八糟的布满了细细的红痕,擦破了一片油皮。
顾羽根本不想解释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一反平时牙尖嘴利的常态,闷闷地趴在那里任凭邢云动手。
邢云把药膏抹完了看见顾羽连话也不答,随手在她臀腿交接的地方重重拍了一掌,“问你话呢。”
顾羽被一掌拍出了眼泪,咬着枕巾哭起来。
邢云愣在那。
辛然跑过来,“怎么啦?……云儿,你把小羽打哭了?”
“算是吧。”邢云郁闷至极地站起来,“你陪她,我出去跑步了。”
“别。”顾羽伸手抓住邢云的衣角,“……别走。”
“不走在这儿陪你哭啊?”
“好了啦,”辛然打圆场,“云儿你跟小羽犟什么,她心情不好我们就安安静静陪陪她呗。”
邢云叹口气,“我是想陪,但我这人……你们也知道,我脾气直,也不会哄人。有你陪她不就好了嘛。”
辛然坐下来,温柔地摸了摸顾羽的头发,“你说,你要云儿,还是我?”
“都要。”顾羽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们。
“嘿!蹬鼻子上脸。”邢云坐在顾羽的另外一边,“陪你陪你陪你。”
“我保证过一会就好。”
“没关系,”辛然柔声安慰她,“小顾羽上次被打那么重都那么坚强,一点都没心理创伤。这次生理伤得不重,配点儿心理创伤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慢慢就都好啦!”
邢云和顾羽同时笑出声来。
沉默片刻,顾羽慢慢开口,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这就是封建社会时候连坐制度的厉害了。不管于公于私,你们家的小朋友们都是因为你受罪,换了谁心里都不好受。”邢云有点理解顾羽的眼泪,伸手过去紧紧握了握她的手。
辛然想的却是完完全全另一件事,“那个陈磊磊帅不帅?哪个系的?我去打听下好不好?”
“你要干嘛?”
“你说干嘛!表白也!追你也!—如果人不错的话,可以啊!”辛然认真地瞪大眼睛,“才差两岁,很可能还不到两岁,根本连姐弟恋都不算!”
“不可能的别乱想。”
“为啥?特别丑?”
“不丑,”开会时候见过本尊一次的邢云回忆,“干净阳光,气质挺好的一个大男孩。”
“我绝对不好考虑一个第一次见面就打我的人。”
“可是……”辛然皱眉头,“我觉得他打得也不重,而且听起来也是因为关心你,为你好的感觉,不算很恶劣呀。”
“关心我就可以打我?”顾羽翻翻白眼,“就是这种观点让我们没办法进步。第一,至少我认为,除了法律之外,没有人有权利评价、审判、惩罚我的行为。第二,比起恶形恶状伤害别人的人来说,我更恨那些以爱之名行侮辱与损害之实的人。他们同样的不懂得尊重他人,然后还有更大的欺骗性。”
辛然听得一愣一愣的。
胖妞刚回到宿舍,在门口听到这一段,虽然不知道前情提要却还是举起了大拇指。“你们俩的专业课要是好好听过一两节,就能懂小羽在说啥啦。”
邢云翻了个白眼,“我能懂。我天生就是这种人。”
只剩下辛然孤孤单单被群起攻之。不过好在小公主不是很介意这些价值观方面的东西,“那算啦,找个更听话的好男生好了。”
—这么理解,倒也差不离。
顾羽上完课在门口被个男生截住。
校文学社社长王光明,大三的孩子看着一副博三的模样,隐约有聪明绝顶的趋势。
“顾羽,”每次跟顾羽说话,王光明都是一额头的汗,“文学研讨会的事儿……下礼拜三就开始了。你看你还能参加吗?”
文学社是两年前才设立的社团,去年开始在全校推行文学刊物《深海》。今年文学社打算加大力度,搞一系列研讨会和名家讲座来增加存在感,以备明年招新时能更有底气。下周的这个研讨会是诗歌主题,邀请了一二十名本校和兄弟院校的学生诗人参与。上个月王光明拜托文学社的指导老师,中文系的洪老师来邀请顾羽担任客座嘉宾兼主持人,顾羽接受了邀请。
一个月间会发生很多事。
顾羽苦笑了下,“你觉得我还适合参加吗?”
王光明很认真地说,“适合。”
顾羽摇摇头,“要不你还是问问洪老师的意思吧。”
“洪老师出国了,去印度交流访问,下个月才回来。所以我想……学校有规定你不能参加这类活动吗?”
“也没有。”
“那就说定了!下周三—我马上把会议流程安排发到你邮箱。谢谢了,文学社的师弟师妹们都很想见你。太好了!”
王永明就这样自说自话地走掉了。
顾羽回到宿舍,收到他邮件—研讨会主题叫“酒神之黄昏”,周三在大草坪那边有一场朗诵会,还请了吉他社的乐手助兴。周四是一个诗歌写作比赛的现场颁奖评选活动。周五晚上就移师六百人小礼堂,由四个诗人外加王光明和顾羽,一起对谈酒神精神。全程由某家无酒精啤酒的品牌赞助,这外联拉得真心算是不错。